吕一,字伯伦。他虽只是个游侠,但在东武也算赫赫有名。十五岁便杀人,逃亡北地,后来得到豪强的庇护,回到东武,县吏不敢上门捉拿,于是愈发嚣张得势。他本人颇有勇力,又以义利笼络了一批轻侠少年在身边,欺压乡里,肆无忌惮,邑人不敢正视其目。时谓曰:“东武悍鬼吕伯伦”
陈牧侧卧在榻上,向陈四询问这吕一是个何等人物,他虽心中切切的想要报仇,但毕竟初来乍道,人生地不熟。只怕吕一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认得。
陈四恭敬地跪坐在下首。在秦朝尚没有椅子,人们大多席地而坐。
“吕一贼子这几年与王家勾结得紧,在衙门里有人帮着,犯下一般殴杀人命的案子,县吏都不敢随意索拿,实着可恨啊!”陈四愤恨地说道。他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追随陈父多年,陈家姐弟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东乡陈氏无端遇此大难,陈四心中自然愤恨不己。
陈牧心中倒不以为然,他本没指望能依靠官府秉公执法来报父仇。陈牧接着问道:“这王家在官府有什么势力?”陈四回道:“据老奴所知,王家本来也只是县里的普通富户,在城里经营几家酒肆,城外有些田产而己。只因生了个貌美的女儿,送给东武县尉车玄为妾,便开始插手东珠生意,又招揽了一批轻侠恶少,家势方才日增。”
陈牧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四叔,你去忙吧!治丧事物繁多,有些事姐姐一个女人不方便抛头露面,还得倚仗您。”陈四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少主人放心吧!老奴只恨老主人出事时,没能在旁边挡下吕一贼子,如今要连主人的丧事都料理不好,老奴更是百死莫赎。少主人身体尚末康复,多歇歇,老奴就先下去了。”陈四退出房间,慢慢把门带上。
陈牧看着陈四离去的背影,房间里渐渐昏暗下来,他的身体其实康复的很快,之所以躺在榻上,是因为对即将要面临的形势不太了解,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几天他对陈家有了大致了解,陈家原本是齐国贵族的旁系一支,祖父陈元从高唐迁家到东武县定居,至今己有三代。陈氏二代人苦心经营,挣下了几百亩田地,与一座宅院,外加瑯山脚中的一处庄园。每年都能有几万钱的进益,家中还算殷实。陈氏人丁也实在是单薄,陈母旧年因风疾而去逝,陈父也没有续弦,现在陈氏就只有陈牧与玉娘兄妹俩。前年玉娘嫁给了毗邻的平乡人仲山甫。辛有陈四十分得力,家中的田亩租税他照顾得条理分明,而瑯山脚下的庄园是他儿子在照管。陈府中的大小事物则都是他妻子带着一帮仆役在操持。而陈牧常年游学在外,家中事务少有分担,也是多亏了陈四一家忠耿。
通过与陈四的交淡,陈牧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吕一势大,但毕竟是个轻侠之辈,橫行乡里多年,对其心怀不满的人必定不少。杀之,须以雷霆万钧之势。至于王家…,陈牧心中笑道: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亦取王霸之资,纵兵横行天下,一个县邑的豪族都对付不了,何谈什么功业。陈牧挑了挑将息的青铜烛台。
青灯照壁人初睡,秋风袭窗被未温。
夜晚东武县城王府内。
大堂上灯火通明,杯盏交错,邀请的宾客虽然不多,但众多优伶载歌载舞,管弦丝竹呕哑,却也是好不热闹。这个时期流行分席而食,每人一份食物,大致是些肉类,果酒,豆羹,客人根据自己喜好再行增减。
今夜王府大摆宴席是为了宴请吕一,王氏家主王纪端坐在上首,他不过五十出头,蓄有两撇黑须,一袭锦衣,冠带齐整,却有一番威严气度。王家出生普通,能有如今这份家业,他绝非泛泛之辈。左侧坐的是他的两个儿子王尚,王方,都是富贵公子模样的人等。
王纪拿起酒爵,对席上一人说道:“伯伦,老夫敬你一杯。你为义杀人,勇不可挡,如今邑人可对你更加敬畏了!”“王公过誉了,陈家那厮,不足挂齿。杀之如屠一狗,何以称勇?”
吕一三十许岁,面黑无须,虽是跪坐,但穿着劲装,虎背熊腰,左手按剑,右手持爵,言谈之间一股凶悍之气,倒也难怪其威名赫赫,人称东武悍鬼吕伯伦了。他身边跟着的是自己收的两个得意弟子,全都配剑以彰显威武。
王纪笑道:“伯伦说的是,那陈家无权无势自然不足一提。你放心住在我王家,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吏上门锁拿的。”吕一笑道:“那就多谢王公盛情了。”一应人等纷纷举盏相应和。
酒己过了三巡,这时,王方饮了一爵酒,红着脸,眼里泛光道:“父亲,说什么陈家嘛!我们请吕兄来,不是为了今年冬天的那件大事吗?”“住口,混帐东西。”王纪连忙低声喝斥,随后摆了摆手,让一干歌伎下人全都退了下去,关上了大门。
王纪站起身来,拍案怒骂道:“你黄汤灌多了,胡言乱语些什么?席上人多嘴杂,万一透露出半点风声...”王纪越说越怒,便作势要打。王方一向畏父如虎,丝毫不敢反抗,连忙跪地求饶。王尚倒在一旁幸灾乐祸不己。
吕一站出来劝道:“王公无需担心,府中都是自己人。况且我们所谋之事将近,确实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王纪挥了挥袖子,说道:“哼!若不是看在伯伦的面子上,今日定当不饶你。”王方唯唯向王纪与吕一道谢。
众人重新回到席上,吕一问道:“王公路线可探听清楚了?”王纪低声回道:“车队大约有两百私兵押运,行进的路线与往年一样,必定会进入琅邪郡内,我们在折泉县境内动手,以免引起怀疑。”
吕一道:“怕什么?这笔财物本来就见不得光,难道那东海孔家还敢大肆宣扬不成。”吕一是亡命之徒,骄横跋扈惯了。
“父亲,我们也不把所有都截夺下来,抢一两辆车就足够了,那孔家想来也只会吃个哑巴亏。”王尚接嘴说道,他比他兄长到多了几分见识。
王纪说道:“尚儿说的不错,那东海孔家也不是好惹的。”吕一脸色一变,笑道:“尚公子有乃父之风,所谓虎父无犬子,自然是聪明过人的。”见王尚出了风头,王方心中不忿,连忙抢着表现自己:“父亲,孩儿也是这么想的。”王纪哼了一声。
云月星移,王家的灯火渐渐熄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