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姐妹回到府里一直谈论韩寿。韩寿刚到自己的校尉府就听闻羊徽瑜派人来请他。韩寿忙换了便装,前往德威居。只见羊徽瑜簇立门头一脸欣喜,韩寿行礼说:“见过夫人!”羊徽瑜嗯一声转身进了屋内,韩寿也进去。相视片刻,羊徽瑜说:“自从大将军去世后我很为我们姐弟的前程担忧,今日请公子来就是想求教您!”韩寿抿下嘴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难为夫人了!”羊徽瑜望着他说:“别夫人、夫人的!大将军死了我就是寡居了。若您不嫌弃,咱们就以姐弟相称!”韩寿忙说:“小弟求之不得!”
羊徽瑜说:“你现在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了!”韩寿嗯一声说:“大将军无子,姐姐可以把司马昭的儿子司马攸过继过来为子。司马攸聪明,又得司马昭喜爱,过继到您名下为子其利有三:第一,可以得到司马师旧部欢心,得到他们的保护。第二,可以取得司马昭的信任,不至于被猜忌。第三,若司马攸将来继位,您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太后呢!即使当不了太后,将来也是王太妃!”羊徽瑜笑着说:“都说我弟弟羊祜聪明,我看他照着你差远了!”“姐姐说笑了!”韩寿道。羊徽瑜抱来琴说:“能让我做一回钟子期吗?”韩寿接过琴弹了起来,声声含情。弹完琴之后韩寿又与羊徽瑜饮酒赋诗,好不快活。二人玩耍累了,羊徽瑜起身进了闺房回头一笑,韩寿掀开珠帘进去。
第二天忽闻大将军司马昭到,韩寿忙从床上起来,羊徽瑜早已梳洗已毕笑着坐于窗前。韩寿穿上衣服看着她,只说了一句:“嗯!”羊徽瑜点点头脸色潮红地说:“嗯!”韩寿十分得意,翻窗跳出去。走了没几步,司马昭已进来。韩寿忙说:“见过主公!”司马昭看着他,摸着小胡子说:“德真真早啊!”韩寿忙说:“我也是刚进来,正要向夫人请安!”司马昭何等狡诈,他看看窗户,羊徽瑜已关上。司马昭坏笑地说:“刚进来?我还以为你要出去呢!”韩寿轻启牙关,勉强笑笑说:“主公说笑了,我确是从外面刚进来!”司马昭眉毛挑起,颔首说:“既如此,那就一起进去吧!”韩寿紧随其后。
羊徽瑜出了闺房,躬身对司马昭行个礼说:“大将军来了!”司马昭忙作揖说:“嫂嫂有礼!”司马昭瞅瞅里面的闺房说道:“嫂嫂一人寡居在家,可要关好门窗,免得阿猫阿狗进来!”羊徽瑜看看韩寿笑说:“我丈夫有个好兄弟,阿猫阿狗进来了我又怕什么?”司马昭哈哈大笑,三人席地而坐。韩寿谨慎地对司马昭说:“主公,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司马昭斜睨他一眼说:“德真乃我心腹,何必如此客气?”韩寿瞅下羊徽瑜叹息道:“主公兄长病亡,生前没有留下子嗣。如今夫人守寡,也没个一男半女。何不从您的子嗣中选一人过继给前大将军,莫使其宗庙无人祭祀!”司马昭摸摸唇问羊徽瑜:“嫂嫂以为如何?”羊徽瑜掩面哭泣道:“你兄长命苦,没个儿子传宗接代,如今死了也是坟墓冷清,连个烧纸祭奠的都没有。要是叔叔可怜嫂嫂,就过继个儿子到你兄长名下,一来使你亡兄有后,二来使我也有个依靠。”司马昭也忙挤出泪来,干嚎了几声被韩寿劝住,然后哀伤地说:“我也早有这个打算,只是生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嫂嫂看中哪个只管说。”
羊徽瑜心里高兴,但脸上还是带着忧愁说:“若叔叔舍得,就把司马攸过继来吧!我和你亡兄也就图个名分,不求别的。”司马昭思索片刻说道:“我虽然最爱攸儿,但嫂嫂开了口小弟也就答应了。选个黄道吉日,举行过继大礼,也好成全了我兄弟之情!”羊徽瑜方露出喜色,拜谢说:“我带你兄长谢谢了!”司马昭嗯一声说:“嫂嫂另弟羊祜,为人深有谋略,我多次征召重用,他都拒绝。莫非另弟对我有成见?”羊徽瑜大惊脸色苍白,韩寿忙说:“羊祜年龄尚小,还不能出仕为官。”司马昭冷冷一笑说:“你年龄也小,为何出来做官啊?”韩寿语塞。羊徽瑜说:“我弟徒有虚名,怎敢对您有不满之心?待我见了他好好开导。”“有劳嫂嫂了!昭就此拜别!”羊徽瑜忙起身相送。韩寿与司马昭一起出去,司马昭对韩寿说:“你不必走,可以留下!”韩寿忙说:“我也有事在身!”司马昭意味深长地说:“我兄长临终前留下遗言,说嫂子年轻准其改嫁!”韩寿擦下汗说:“这是主公家事,寿不便干预!”司马昭哈哈大笑说:“那你以后常来,代我慰问嫂嫂!”韩寿忙说:“是!”司马昭上马走了,韩寿松口气,只见羊徽瑜在阁楼上朝他挥手,韩寿点点头。得到司马昭的托付,韩寿隔三差五就去慰问羊徽瑜,羊徽瑜自此心情大好。
再说钟会,自从他担任了尚书仆射就十分高傲,他想到了自己以前投书嵇康被羞辱的事,如今飞黄腾达了应该去嵇康面前炫耀一下,好挽回失去的自尊心。钟会带着奴仆和侍卫,身穿官袍,骑着高头大马前去拜访嵇康。钟会把自己写的《四本论》刊印了上千册,书刚印好就被那些拍马屁的官员买走了。钟会来到沁玉河边,此时嵇康和向秀正在打铁。向秀鼓着风箱,嵇康一下下捶着,二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此时天空中白云万里,秋高气爽,那远处明亮的深山和那旁边清澈的河水交相辉映,一行大雁飞过,秋风吹动着落叶。嵇康头发束起,穿一身短褥白裤,那纯净的脸上一粒粒汗珠落在地下。他那板实匀称的身体上崩发出青春的活力,这是上天赐给人间的韶华岁月。向秀卷起袖子,坐在石头上有节奏地鼓风,那火熊熊燃烧。此时钟会已到二人面前,嵇康头也不抬,旁若无人的打铁。向秀一边拉风箱,一边看着钟会。钟会身后一大队穿着美丽服饰的奴仆,他们捧着钟会的作品和书法。
钟会下了马来,走到嵇康面前,他看着嵇康笑笑,嵇康一脸的冷若冰霜,眼皮都不翻一下。钟会的笑僵住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来之前还想着与嵇康辩论一番,然后借此扬名。钟会没想到嵇康如此不留情面,高高在上的他立时没了底气。钟会十分难堪,他知道就算自己开口说话嵇康也不会理他,他看看向秀装出一副要找向秀的样子,向秀忙把头低下。钟会连找台阶下的机会都没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彻底愤怒了,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钟会就是钟会,他知道此时发怒更会使自己颜面扫地。
钟会立刻转身上了马,狠狠地看了嵇康一眼,这一眼充满了恶毒和仇恨。钟会拉起缰绳正欲要逃离这个地方,只听得嵇康冷冷地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终于听到嵇康开口了,但这种开口带着一种嘲讽和蔑视。钟会咬着牙冷笑一下,重重地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说完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没有第三种选择。钟会拼了命的跑着,眼泪刷刷地流出,他对嵇康的崇拜已彻底变为仇恨,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恨。每当想起嵇康,钟会内心就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在折磨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二人一问一答如高手过招,嵇康一句“听到什么来的?见到什么走的?”,对钟会是极大的侮辱。钟会一句“听到了听到来的,看见了看见走的”,也是对自己自尊心的最后维护。钟会回去后跑到房间里趴到床上大哭,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的就是嵇康,现在给他最大羞辱的恰恰是嵇康。前后两次的羞辱,钟会彻底崩溃了,他的心灵更加扭曲。钟会如怨妇一般指着上天发誓:“我誓杀嵇康,洗我之耻!”嵇康必须得死,这在那些名士的心中已经成了一个共识,因为嵇康如同一面照妖镜,他照出了虚伪、世俗、功利、恶毒和愚昧。只有把嵇康杀了,才能让那些权贵在心里上抬头,才能让那些不肯向权力低头的读书人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节操。
嵇康知道自己这样做早晚会带来杀身之祸,可他还是想用生命为天下读书人作一个榜样。如果连他嵇康都屈服了,还有谁能坚持最后的良知?阮籍装疯,刘伶装醉,山涛装傻,向秀孱弱,阮咸搞怪,王戎世故,吕安天真,他嵇康呢?只有他一人独自扛起大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