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后嵇康带着长乐公主前去拜访聂国士,他夫妻二人在其山洞中住了数日。聂国士为其舞动泠音剑,院中响起清乐。随后三人在洞中清泉之中饮宴,聂国士说道:“叔夜贤弟,你看我这里多么快活,何不辞去官职带着尊夫人一起在此隐居?”嵇康笑道:“我乃大魏臣子又是皇家驸马,如今刚出仕不久,暂无隐居之意!”聂国士忧虑地说:“贤弟不隐居,我怕你日后会卷入朝政纷争!”嵇康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聂国士说:“当今皇帝年幼,曹魏宗室单薄,恐怕将来有权臣祸国?”嵇康说:“阁下指的是大将军曹爽?”聂国士摇头说:“曹爽不过是刘禅之辈,胸无大志,况且他又是宗室之后,不会有篡逆之心。我担心的是司马懿父子!”曹婉若说:“司马懿年老体衰,重病在家,有什么好担心的?”聂国士摇头道:“司马家族乃是河内大家士族,得到了不少豪门贵族支持,他们这些豪门之间互相结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京都洛阳又临近河内,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我大魏自从文皇帝曹丕以来就猜忌宗室、刻薄兄弟,致使朝廷内无豪门贵族扶持,外无兄弟强藩拱卫。再加上皇帝年幼,先帝托孤不当,这曹氏皇族外强实弱,而司马豪族则外弱实强,朝局形势已经非常凶险!司马懿鹰视狼顾,其夫妻二人和所生子女皆冷血阴戾,他们这样的家族怎能甘心受曹爽摆布?不久朝廷必有血光之灾!”
嵇康和曹婉若吓了一身冷汗,他们沉思片刻,点点头认为聂国士说的有理。嵇康叹息一下说:“聂兄说的很对!大魏自从太祖皇帝曹操起就不拘一格降人才,起用了不少寒门子弟为官,这必然得罪原来的世家大族。况且曹氏帝王大多性情自然、轻视礼教,朝臣也任意散漫,这必然给那些鼓吹纲常名教的士族可乘之机!这样下去曹氏政权就危险了!”“嗯!所谓形势比人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聂国士说。
曹婉若急了,她忙对嵇康说:“夫君,你赶快给朝廷上表,要壮大曹氏宗亲才行!”嵇康点点头,忙辞别聂国士带着曹婉若回家了。聂国士看他们远去,不禁有点担心,自由理想的文人怎能斗得过阴险残酷的政客?他知道嵇康是不会成功的!聂国士不愧是政治家的后代,其眼光果然犀利。当然,这也可能是晋国当年被权臣瓜分留给他家族的血的教训。
嵇康回府之后连忙写了奏折呈上去,要求多分封曹氏子孙以护卫朝廷。结果奏折呈上之后被驳回,理由是分封诸王太多容易引起诸侯叛乱,并以汉景帝七国之乱为例加以申斥。嵇康不甘心,又上一奏折请求加强宫中宿卫并选皇帝心腹担任将领,以防天子外出宫中有变。此奏折上奏之后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嵇康亲自前往朝中,表奏天子,要求让燕王曹宇辅政。曹宇是三朝老臣,为人忠厚聪慧,在朝中颇有威望。皇帝曹芳端坐朝廷之上,嵇康跪地陈述道:“当年先帝驾崩时本就想让燕王辅政,无奈先帝病中昏迷,被奸臣阻拦,使叔侄离心。燕王贤德又有威望,请燕王辅政可保大魏江山永固!”嵇康的上奏激怒了曹爽,他立刻出面驳斥说:“大胆嵇康!先帝遗诏怎能更改?”嵇康怒道:“先帝临终前两次遗命召燕王辅政,后被小人进馋所阻。燕王乃三朝老臣,有其辅佐可保社稷平安。”司马懿的心腹太尉蒋济也极力反对,因为一旦燕王出来辅政,司马懿想夺权就难了,毕竟燕王不是曹爽那样的废物。面对群臣的反对,皇帝曹芳没有采纳嵇康的意见,随后宣布退朝。嵇康无功而返,从那之后对政事心灰意懒。
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局果然暗中涌动,蒋济和司马师秘密训练死士准备发动政变。正始十年,曹爽带着自己的兄弟保护着皇帝曹芳前往高平陵祭奠先帝曹叡。得到机会的司马懿不再装病了,他带着蒋济、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立刻率军封锁宫门。然后去见郭太后,谎称曹爽谋反,请郭太后下旨罢其兵权。曹爽得知城内兵变大惊,众人皆劝他以皇帝名义召集各路大军勤王,然后率军攻打皇宫。只要各路大军一到,就可以攻下皇宫杀掉司马氏一党。曹爽本就优柔寡断、缺少魄力,正犹豫不决之时司马懿的说客来了,他告诉曹爽司马懿只是想削其兵权,不会加以伤害,而且还言之凿凿地说司马懿指洛水为誓,绝不食言。曹爽贪图富贵,再加上妻儿老小都在宫中,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司马懿的誓言上,幻想着交出兵权然后回家养老。曹爽的做法违背了中国政治斗争中一条永远不变的真理,那就是: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别人。
曹爽回宫了,交出了兵权,打算和家人安心养老。随后司马懿宣布了一个残酷的决定:“曹爽谋反,诛灭三族!何晏、丁谧、毕轨、邓飏、李胜、桓范、张当七人也全都诛灭三族。”这八个人每人都灭三族,司马懿一共灭了二十四族。再加上后来忠于曹魏皇室的王凌、令狐愚起兵失败后也被司马懿诛灭三族,司马懿一共灭了三十多族,其残酷血腥的本性展现无疑。司马懿的后世子孙晋明帝司马绍听说了司马懿血腥屠杀名士、司马师废曹芳、司马昭杀曹髦、司马炎逼曹奂退位的事后掩面大哭,趴在床上说道:“这样得来的天下,晋朝怎能长久?”果不出其言,晋朝刚统一不久就发生了骨肉相残和内乱。晋惠帝被毒死,继位的晋怀帝、晋愍帝也被匈奴人百般羞辱之后处死。到了东晋时,刘裕更是血腥地将司马皇族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晋朝也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改朝换代之后皇族不得善终的朝代。从那之后新朝皇帝将前朝皇帝灭族杀光就成了惯例,这不能不说是循环报应。
嵇康听闻司马懿发动政变后默然无语,他和曹婉若走上街观看何晏等人被杀头。此时的何晏面色凝重,一身的白衣不改名士风采。何晏看见了台下的嵇康微微一笑,嵇康掩面痛哭,他决定为何晏弹一曲《广陵散》。嵇康登上附近的朱楼,曹婉若立在他后面不停地抽泣。琴声幽幽传来,围观的百姓纷纷朝楼上观看,周围一片肃穆。何晏闭上眼睛静听,还在哭泣的妇人和孩子止住了哭声。那成千上万即将被砍头的人遥望着蓝天,仿佛在聆听庄子的召唤,又仿佛在等待聂政的接见。一曲《广陵散》终,众人无不垂泪。监斩官也叹息一声,下令行刑。此时山涛提着酒朝刑场拼命跑来,他要为何晏送行。刽子手举起了刀,何晏仰天说道:“今听嵇叔夜《广陵散》,死而无恨矣!”大刀落下,何晏人头落地。
随后男女老幼纷纷被砍头,大街上血流成河。嵇康闭上眼睛不忍在看,曹婉若悲痛万分,她知道曹家江山从今就要易手了。山涛喊叫着跑来了,“平叔,何平叔,我来了……”围观的人为山涛让出一条路,山涛扑通趴到地上看着何晏的尸体嚎啕大哭:“我来晚了,来晚了……”那些士兵仍在不停地砍人。山涛大喊道:“不要再杀了,老人和孩子是无辜的……!”没有人理会他,山涛趴在血水里,望着苍天大哭。过了好久这些人终于杀完了,他们面无表情地走了。眼前一片片尸体,有嗷嗷待哺的婴儿,有孱弱慈祥的老人,有漂亮文雅的女人,还有高傲凛然的士子。他们全死了,死在了司马懿父子手里。这些人不懂政治,杀害他们的恰恰是政治。山涛嚎叫着,一边哭着一边收拾着何晏的尸体。何晏是魏晋玄学的开创者,开一代文学之风,如今他成了司马氏家族杀的第一个名士,这是不祥之兆。嵇康回家之后挥笔写了辞呈递给傀儡皇帝,朝廷一再挽留但嵇康去意已决,他把印信和官袍交到宫里,从那之后不再过问朝政。
司马懿大杀曹魏宗室引起一片恐慌,这天嵇康正和曹婉若在家弹琴,山涛驱车前来。二人相见非常伤感,山涛悲声说:“何平叔之死天下名士无不悲伤,我们竹林七贤也要早谋后路才是!”嵇康仰天长叹说:“大丈夫生当顶天立地,何惧一死!”山涛沉默不语,勉强笑笑说:“我请了嗣宗到家中饮宴,叔夜务必前来!”嵇康点点头。
自司马懿掌握了朝中大权后,沛王曹林也很识趣地上奏朝廷,以有病为由不再上朝。嵇康辞官的事惊动了嵇喜,这日嵇喜敲开了门,曹婉若一看是嵇喜忙行礼,嵇喜还礼说:“二弟呢?”曹婉若说:“在书房内读书!”嵇喜点点进了书房,只见嵇康面窗而坐,身上披着一件薄衣正在挥笔写作。此时微风吹来,嵇康乌黑的头发飘动,额头前的垂发映衬着俊逸的脸。嵇喜坐下问道:“听说你辞官了?”嵇康一看是嵇喜,嗯一声点点头。嵇喜生气的说:“为什么?”嵇康放下笔说:“司马懿为人阴戾歹毒,身为托孤重臣竟大肆屠杀曹氏子孙,老贼在朝中安插亲信,大魏已经名存实亡!”嵇喜摇摇头说:“太傅司马懿为人谦和,朝廷任命他为丞相他都推辞,这说明他无异心!”嵇康不屑一顾地说:“这种扭捏作态瞒得了谁?司马懿外宽内忌、面善心狠,若他真无反心何不交出兵权?老贼一心清除异己,死后再把大权交给儿子,他自己好名利双收,哥哥怎能看不出?”嵇喜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使司马懿有反心我们也不能和他对着干。”嵇康冷笑一声说:“哥哥不必说了,我意已决!”
到了吃饭的时候嵇母得知嵇康辞官的消息很是吃惊,嵇母责备道:“康儿,好端端的为何辞官?”嵇康和曹婉若互相看了一眼,嵇康说道:“国事艰难、奸臣当道,所以辞官!”嵇母说:“你也太意气用事了!好不容易捞个一官半职,说辞就辞了!”嵇康不厌其烦,说道:“母亲,我和曹婉若商量好了,明日就搬出去住!”嵇母大惊问道:“为何要搬出去?”嵇康说:“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图个清闲!”嵇母气呼呼地说:“随你们去吧!”然后放下碗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