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的天空毫无预兆地聚集了黑云,笼罩着方圆百米的海域,被染地暗绿色的海面上浮起了水雾,间断的浪潮退去,安静地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潜伏在雾色之后。Siren巨大的钢铁身躯亮起了两盏破开未知的探照灯,黄色光线投射在数十米远的地方。一颗硕大的雨滴落在弗洛伊德·帕森斯的脸上,他挑起眉看着云层里转瞬即逝的紫色闪电,“扫兴哟。”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贯通天地的白色雨线毫无铺垫地充斥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区域。男人们极具教养地牵着女士们向屋里躲雨,冰凉的雨粗鲁地淌在泳衣女人们的肌肤上,尖叫声过后,楼层的平台上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祁秋锐感觉自己的四肢被冷酷地撕扯着,咳嗽出一些杂水,身上的衣服早被淋得湿透贴在皮肤上,但他却没时间抱怨这种难受的滋味,因为两个黑色西装的保镖打扮的男人正抬着他不客气地暴露在暴雨中。
急促的雨打在眼睛上难以睁开,祁秋锐面对着沉重得快要压塌的天空,不经意瞥见了楼层的窗前,一个只能用矛盾来形容的男人。无辜的情绪在淡蓝的眸子里一闪而逝,这样幼童一般的眼神却出现在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上,更让人感到不协调的是,男人此刻眺望着远处,似乎对自己这边不屑一顾,像深海里的磷光,嘴角突然出现了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邪乎的笑容。两种冲突的神情就这样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似乎没有受天气的影响,弗洛伊德表情轻松地踱步到祁秋锐面前,为了舒服而将衬衫解开,露出曲线分明的腹肌,“偷窃,杀人还是捣乱......”将耷拉在额前的发丝顺到后面,突然抓住祁秋锐胸口的衣物把他拉了起来,“我对这些并不关心......你长了张我最讨厌的亚洲脸,你们这些劣等人总是自以为是地谈一些高尚的东西,背地里又千篇一律地出卖别人。”似乎触及到了弗洛伊德的某些回忆禁区,祁秋锐感应到对方眼中正在迸发的残忍的凶意,忍不住寒颤,身子骤起双腿夹住弗洛伊德的脖子想要先一步反抗。
“对,就是这种下贱的行为,不顾一切地保全自己......虽然这才是存活于这个世界的正确法则。”看到祁秋锐的行为,弗洛伊德没有懊恼,反而很高兴祁秋锐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双手摁住后者的肩膀,弗洛伊德拽住祁秋锐的整个身子重重地砸在了金属栏杆上。没有因为祁秋锐痛苦的呻吟而停手,弗洛伊德越发起劲,“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活下来,另一个人死了。”
双手再次拎起祁秋锐的一只胳膊,弗洛伊德右脚使劲地踏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脚印,前倾发力就要将祁秋锐甩到玻璃窗上。
“我是来找弗洛伊德的!”祁秋锐根本防卫不了,大声地喊出自己的来意希望能让对方停手。
“红背......等等!”杜宾突然出现从一旁厉声阻止。
没有理睬两个人的话语,弗洛伊德的空摔干净利落,祁秋锐的背狠狠地砸在窗上,经过特殊工艺熔铸制成的钢化玻璃竟然被撞得裂开,可想而知弗洛伊德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可别用这难听的绰号叫我......死狗。”弗洛伊德双手倚在脑袋背后,一副舒展完筋骨惬意的模样。
“你这个家伙,他是夏佐家族新指派的南街负责人啊。”杜宾欲上前被几个花纹身的男人抓住肩膀。
“放他过来。”弗洛伊德摆摆手,“老朋友了。”
“夏佐这两个字特别大吗?挂着这个名头就敢明目张胆地越界上船了?说起来你被夺权了,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杜宾。”弗洛伊德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杜宾愣了一下,抹了把被雨淋湿的脸,像被看破了心思,下意识看向地上正蜷缩着身子的祁秋锐。
“既然这样我就好事做到底,帮你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闪电终于钻出了黑暗,猝不及防地发出响彻天空的声音,雷光照亮了弗洛伊德摄人的脸。
“把他扔下海......我可不知道他是谁,擅自闯进这里闹事的话,我应该有权处置吧。”
“什......什么!”杜宾意料之外。
黑色西服的两人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睛却能感觉得到其中的冷光。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起弗洛伊德的指令,将祁秋锐抓起来抬到空中。
祁秋锐挣扎着摆动身体妄想脱开束缚,然而刚才受到重击的部位却传来接近背脊断裂般的痛苦。下一秒,他失重了,狂风暴雨之中,祁秋锐像垃圾一样被丢下了海。
时间好像变慢,祁秋锐没有慌乱,不知为什么冷静得反常,他甚至听到了游轮歌剧院里正在上演的法国喜剧《费加罗的婚礼》,苏珊娜和伯爵夫人正以交叉咏唱的方式让伯爵就范。不过很快连声音都消失了,墨绿的水域隔绝了上面的世界,即便是光线也迅速逃离了这里。
“别愁眉苦脸,死了个人而已。”弗洛伊德拍着杜宾的胸口,“你这样的年龄,被别人踢下台,可就永远爬不上来了。”
杜宾从来没想过让祁秋锐死,从一开始言语暗示他来找弗洛伊德,到上船之后故意落在后面随他乱闯,他最多不过想让祁秋锐吃点苦头。然而听着弗洛伊德的话,他开始对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暗自庆幸。
“中区......以后照旧。”弗洛伊德让人从厨房拿出一个铁桶,对着海面说道,“以防万一,你消失得再彻底点吧。”
血淋淋的加斯科涅大块生黑猪肉被抛向祁秋锐沉海的位置,一股腥臭味借着浪潮弥漫开来,而海洋中有一种生物对这种气味极为敏感。
祁秋锐憋住气避免让混浊的水进入鼻腔,稳住呼吸,如果说祁秋锐在第二中学的时候有什么引以为傲的东西,那毫无疑问是游泳的能力,安静的环境让他很自在,往往不用多少动作就能轻易超越之前遥遥领先的校队成员,不过看见赢过自己游泳男神的人是这样一个矮瘦的货,台上的女生总是失望一片。
随着海水起伏将头探出海面呼吸,祁秋锐在游轮的周围徘徊,害怕被船底强力的螺旋桨卷入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万吨的游轮推力甚至能绞灭帆船,祁秋锐情况艰难而游刃有余。
海面一潮接一潮有规律地波动着,祁秋锐突然发现某块地方平静的异常,倾覆的海水被未知的动静所打散抵消。祁秋锐低头看向深水域有明灭不定的光在流动,不好的念头萌生。就在这时,旋转探照灯打在目光所到之处,一个庞大的阴影被反衬出现,阴影正好移动到祁秋锐的正下方。
狂暴的水流至下而上的瞬间,祁秋锐疾游离开,身子灵动地像一条马林鱼。
就在之前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布满锯齿的血盆大口,利刃般的牙齿迅速咬合,扑了个空后又立刻隐没在深水中。
祁秋锐仿佛陷入了黑色泥潭,身体僵住了,无数幕《大白鲨》的镜头出现在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
小距离地漂动着,祁秋锐将头浸入海水里,突然大口地吐气,手脚用力在在水中拍打,这是之前来华人餐厅的一位老渔民告诉他的,鲨鱼其实是很胆小的动物,一旦感应到水里的震动很大程度上会逃跑。
海面下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他懵了,赞叹这个有效的方法,觉得这次如果能躲掉鲨鱼,一定得去好好感谢那位老渔夫。不过祁秋锐却没有放松警惕,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成了一副动态的画,可怕的一种感受,水的流动、鱼的心跳、气泡幽幽地浮起,寂静如死的水中忽然热闹得像是一个锣鼓喧嚣的舞台,祁秋锐像能够到周围的每一细节。
然而快速游动的巨大身影很快破坏了平和的画面,祁秋锐捕捉到这一变化的同时,身侧掀起浪幕,鲨鱼的脑袋像一辆重磅卡车顶在了祁秋锐的手臂,提前发现的祁秋锐闪过致命的牙齿却仍然被难以想象的冲击力撞着向水下奔去。两年来手臂上一直挂着的玻璃珠串在快速移动中脱离了祁秋锐,上面画着的鬼脸像是那个女孩一样古灵精怪。祁秋锐伸手想要抓回来,一排巨齿挡住方向,发狠的鲨鱼找准机会终于咬住了对方的右手臂根,锋利的尖端贯穿前后。
大脑剧痛......像有一条毒蛇正使劲地、由内而外地咬噬着祁秋锐的头颅,模糊的画面......有一个身影站在车顶,周遭全是尸体......杀戮,没有停歇的杀戮。
莫名的冲动......祁秋锐拔出腰间的超级红鹰,不明白里维斯为什么交给自己这款丧心病狂的手枪,粗短的枪管配上精巧的枪身,倒像是一门缩小的古代臼炮。
“杂种,给我滚。”祁秋锐愤怒地喝道,左轮枪口喷射出猛烈的火花,0.454口径的致命子弹足矣轰杀灰熊与美洲狮,粗暴地钻入鲨鱼的鳃裂中,使得它发出低沉的吼声。祁秋锐连续爆射六发,强烈的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不可承受的痛楚使得鲨鱼丢失了进食的欲望,发狠咬噬的牙齿渐渐放松,狰狞地扭动着身子朝深海游去。
“这样让我很难堪啊,帕森斯,”杜宾靠在游轮六层的护栏上,盯着几十米以下的海面,“到时候回去我可怎么交待,就这样看着自己人去死吗?”说着这样的话,杜宾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焦虑担心。
“害怕了?”弗洛伊德一旁打趣。
“走个过场......叫人下去打捞看看,找到尸首也好编出他溺水的借口。”杜宾老练地说道,在帮派混了这么长时间,总累积了些经验。
缓慢的快艇似模似样地转着圈,工作人员胡乱地摇摆着强光手电,漫无目的,毫无救援打捞的心思。
一只血水模糊的胳膊突然搭在了快艇边缘。昏暗的环境下,工作人员着实被吓了一跳,拿起船上的铁杆就要砸过去瞬间却停止了动作。因为他看见了一双眼睛,混浊充血,冰冷肃杀,不寒而栗。
祁秋锐将身子挪到船上,喘着粗气,右手臂撕裂的伤口似乎已经麻木,脸色疲惫,却一直看着手中抓着的玻璃珠串,像是看着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弗洛伊德无语到极点竟然笑出了声。
“放他走吧。”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弗洛伊德望向背后,嚣张如他却也不敢出声,收敛得像是见到家长的坏小孩。
东区赫尔墨斯集团的创办者克里斯蒂安怀念地望向快艇上那拼尽全力的少年,像是看见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游轮底层的楼梯出口处,波顿安静地站在安德烈身后撑着雨伞,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小型的红色渡轮慢慢靠近海妖Siren号,排开层层水浪,宽阔船身缝隙中延展出一架十米长的铝制扶梯,释放后恰好与游轮一层的地面齐平,安德烈冷哼一声,“我要知道快艇上那个男人的来头。”踏上了渡轮。
自由塔矗立在暴雨中,就像形销骨立的巨人,默默地支撑着天空。这座兴建的新世界贸易中心,坐落于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中倒塌的原世界贸易双子塔的旧址,超越了帝国大厦,成为纽约新的制高点。
“听说为了对在袭击中逝去的人表示尊重,这里没有任何剪彩和庆祝仪式就开放了。”阿瑟站在塔顶的平台上看着嶙峋的钢铁支架,金色的偏长发被扎成一束辫子。
“你知道吗,从奥本出来的那天我站在桥上看这里,感觉像在看一座墓碑。”朱浩然扯着嗓子,街边衣摊买来的体恤有些不合身。
“从这里开始改建的时候我就想把它拆了,纽约是骄傲的,降低高度、改变双塔却是一种退缩,真碍眼。”
“你站得还不够高吗?”朱浩然不解地质问。
“的确很高了,只要我想,布鲁克林一半的赌场和夜总会就得关门,”阿瑟慢慢回过头对着朱浩然,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中有些瘆人,“不过那些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哪一个不在背后偷偷喊我跛子。”阿瑟看向自己的脚,很难想象会有这样一个身体缺陷。
“我对那件事很抱歉。”朱浩然显得内疚。
“不用,四年牢狱之灾,你算是和我两清了。”
“果然是你,原来你一直没原谅我。”朱浩然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算报复,两件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那个时候我只是需要你消失......一个利益权衡罢了。”
“作为交换你又获得了什么?”
“获得了我现在有的一切,金钱、地位、女人......所以现在我想和你分享这些,浩然,和我一起吧,像以前在洛克菲勒街道的时候那样,没有人能挡住我们的联手。”阿瑟期待地伸出手。
“不了,”朱浩然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我好像已经不认识你了。”
朱浩然走后,阿瑟一个人对着玻璃墙站了很久,雨打在窗户上,玻璃中既有纽约城的夜景,也有他自己的影子,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立在雨夜中,像是镶嵌宝石的巨大石碑,有了古罗马城的宏大但是更添辉煌。
灯光突然熄灭,发电叶片的嗡嗡声同时消失,挽风机停止了转动,背后的安全门豁然敞开,狂风暴雨不客气地灌了进来。热闹的塔顶忽然间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废墟。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背后狭小的间隔,像极了某个恐怖童谣。
阿瑟整个人像是绷紧的长弓,“来了啊,‘达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