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买午餐才到李老伯家。
公寓底下的面店,中午时刻总是挤满排队人潮。老板是个头发非常茂密、鬓角蔓延到嘴边的老头儿,总是穿着同一件胸前印”陆军”字样的脏绿色内衣,浊白色围裙系在腰上,黑油油的短裤下露出赤脚。老板一边点头记忆身旁越南籍老板娘音调扭曲的点单,一边用几乎神技的手法煮面。
“怡万马匠。”老板娘喊了。(事实上是:“一碗麻酱。”)
老板点头,没搭声。
左手持续上下轻摆,那层层迭迭至少十多根的煮面杓里同时有十多碗的面正被煮熟,唰唰的面条在热水中翻滚声多少稳定了排队人潮的烦闷。头没回,从生面堆中抓出一陀适当份量的面条往滚水里扔。就见那面团即将在空中散开,就要狼狈地掉进锅中,说时迟那时快,老板一个反手从左后方的橘色水桶里握住煮面杓的竹柄,转手往前一蹭,面团全蹭进煮面杓里。总是这样的手法和冷静的神情,让人一而再地到此消费。
终于轮我点餐,老板娘寒暄:“小王呀!又来看李老伯了?”
“是呀!今天星期三。”
“等等上去帮我跟尤莉问好。对了!你要点什么?”
我说:“一碗干的小阳春,加蛋加辣。”
尤莉是负责全天候照顾李老伯的印度尼西亚籍看护,兴趣是看电视、吃零食,家中排行老么,星座是射手座。
大门一向没锁。我没按门铃也没敲门,直接推开大门。李老伯坐在入口阳台处,手里捧着一只小茶杯,那姿势像从低矮的女儿墙向外眺望,但他眼神半闭嘴里念念有词。我轻声说:“李老伯,我来了!身体感觉如何呀?”他没理我,反倒是尤莉从客厅探出头来,灿烂笑开:“王大哥你来了!”
“这样多久了?”我指指李老伯。
“两个小时,转角遇到爱都演完了。”电视开着,正播报午间新闻。
客厅桌面是一大块黑曜石,九层塔口味的可乐果、中国制的泰国卷、厚切牛排口味波卡洋芋片、轻甜奥利奥和美利果占满黑曜石的表面。我用手随意拨开一角,把阳春面放好之后走到厨房拿碗筷。
我怕烫,每口面都得吹凉才入口,速度缓慢地吃着阳春面。尤莉把脚放在椅子手把上,看着电视大笑,一面把零食塞到嘴里。李老伯依旧捧着茶杯,嘴理念念有词。
就当我快要把面吃光时,李老伯突然“喝”一声,自藤椅上弹起!
那声劲之大,能听见阳台铁窗被震的嗡嗡作响、铜制大门往外蹦开、电视屏幕随着奇怪磁场画面扭曲。好半饷才恢复平静。
我跟尤莉瞪大眼,呼吸都要停住那样动也不敢动。李老伯含含糊糊地说:“老了!老了!真气七转就溃散大半。小王呀!”
“是…是!”我说。
“千万不要老呀!”如此语重心长提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