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与当代社会
3180300000021

第21章 论老子“小国寡民”以退为进的超越性(1)

兰州城市学院中文系教授高原

一切伟大高超的哲学和诗歌都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 因为它们都是从一个超越时间、现象、世俗功利的“界外视点” 去观看世界的, 正像佛祖释迦牟尼静坐菩提树下仰望星空, 才突然悟道; 老子也是这样。这就是人间“下士” 们难以明“道” 的根本原因, 因为它的意义是远远地落在世俗人们的存在状态之外的。

《老子》第80章说: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舆, 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 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 美其服, 安其居, 乐其俗, 邻国相望, 鸡犬之声相闻, 民至老死, 不相往来。” 当人们一再诟病老子的“小国寡民” 时, 往往忽略了其中“甘其食, 美其服, 安其居, 乐其俗” 甚至“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等等话语中所蕴含的超越性智慧。

任继愈《老子新译》中说: “这一章集中表达了老子的复古的社会历史观。当时已出现了万乘之国, 有了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 有了高度发达的文化、科学、艺术。老子对这些不但看不惯, 还坚决反对, 他认为文化给人们带来了灾难, 要回到远古蒙昧时期结绳而用的时代去。在那种落后的社会里, 人们怎能做到甘其食、美其服呢? 我们对老子的这些话不能看死了。老子美化上古, 是为了菲薄当时。” 任继愈的这段评语可谓是很长一段时期内我们对《老子》八十章的定论。但是《老子》的光芒是“道” 的光芒, 它是不会因“下士” 们的“大笑” 而被轻易遮蔽的。随着人类所谓的“单向度” 式“文明”、“进步”

日益陷入困境局面的出现, 我们才终于代价惨重地慢慢明白了《老子》那“以退为进” 的智慧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们在批判《老子》思想时, 忘记其“41章” 所告诫的面对“道” 时我们所应采取的态度, 那结果就很可能背“道” 而驰、昧“道” 而行。因为“道” 是“幽隐无名” 的,有着常人所难以体认的特性:

上士闻道, 勤而行之; 中士闻道, 若存若亡; 下士闻道, 大笑之。不笑, 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 “明道若昧, 进道若退, 夷道若纇, 上德若谷, 广德若不足, 建德若偷, 质德若渝, 大白若辱, 大方无隅, 大器晚成, ********, 大象无形。” 道隐无名。夫唯道, 善始且善成。(《老子》41章)

老子是说: 上士听说“道”, 会勤勉地按照道所说的去做; 中士闻道, 其反应是将信将疑; 而下士闻道, 定会大笑之。这是由于“道” 的特性异常, 故常人难以体会。更重要的是“不笑不足以为道”, 老子的意思在这里是: 不让“下士” 大笑的“道” 是不配称作“道” 的。所以古人有这样的话: 真正光明的“道” 看上去仿佛是暗昧不明的, 前进的道看上去仿佛是在倒退, 平坦的“道” 仿佛是崎岖的, 崇高的德好似卑下的山谷, 广盛的德仿佛不足, 刚健的德仿佛怠惰、懒散, 质朴的德仿佛混浊, 最光彩的好似卑辱的, 最方正的反而没有棱角, 最大的器物最后完成, 真正的音乐希音少声, 最大的形象没有形状, “道”

是幽隐无名的。只有道, 善于开始, 并使它完成。

老子“小国寡民” 之说的确是针对当时“广土众民” 的政策而发的。诚如任继愈所言:

“当时已出现了万乘之国, 有了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 有了高度发达的文化、科学、艺术。”

老子对这些不但看不惯, 还坚决反对, 他认为文化给人们带来了灾难, 要回到远古蒙昧时期结绳而治的时代去。但颇具意味的是, 今天人类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后果恰恰可能是聪明过头而缺乏真正大智慧的表现。老子“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所谓“什伯之器” 是指各种生活器物。为什么“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呢? 这是因为人类如果过多地依赖、追逐外在的物质化生活, 必然会导致最终成为物质的奴隶, 反受物质的控制, 便不能过一种精神上自由、解脱的生活。这也是《老子》第44章“甚爱必大费” 所说的意思。如今我们的心灵不是已经因被物欲充填而变得空前狭隘、逼仄吗? 我们的生活不是早已成为那种“无休无止地念叨的无非是自己的欲望和妄想” 的恶俗性存在了吗? 同时十分显然的是层出不穷的“什伯之器” 加剧了人们心中的不平衡感与攀比心理, 也就更无暇顾及人类自身“精神上生存空间开拓” 等问题。当然最终只有“享用” 日益增强的浮躁、焦虑而无药可救。古今中外贤哲们关于人类要想过一种真正幸福安宁的生活就必须节制欲望、节制对物质的依赖的智慧显然没有过时。

让我们再看“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舆, 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 无所陈之”。如果对照人类当今许多生活状态的荒诞便可知老子所说真是十分有先见之明, 这看似反动“落后” 的告诫实在是玄奥无比。为了脱贫或先富起来, 中国铁路公路等等部门要承受每年春运期间已达17亿人次的人口流动。再试看今天我们许多超级大城市如北京、上海, 生活在其中的不少人是每天需要花费一、两个小时乃至三、四个小时来往于家与工作单位。笔者有一位在上海工作的朋友是这样开始他每天的生活的: 清晨5时半起床, 6时出门先乘一段中巴车, 然后换乘轻轨, 再坐地铁, 最后还得打的才能赶到公司, 而这个过程需费时两个多小时。到了晚上下班, 他当然是再将上述交通工具反向使用一遍才能回到家了。如此往返使身心极度疲惫、焦虑。这位朋友以前也是比较喜欢阅读小说之类的, 可是这种生活方式却使他只能在来往乘坐轻轨、地铁时“消费” 报纸、杂志了。据他称, “看了小说之类会影响工作”。的确这种奔突于物质性生存空间的生活肯定是难以有小说等存在位置的。

至于“虽有甲兵, 无所陈之”, 对任何一个有正常理性的人来说其所言之理应该是不言而喻、毋庸赘言的, 故此处阙而不论。

“使人复结绳而用之” 乍一看也真是一句让“下士” 们一看就会“大笑之” 的“昏话”。

但是《老子》中的话语往往在很感性的外表下, 有着极理性的概括指向。比如《老子》12章“圣人为腹不为目”, 其中感性的“腹” 所指的并非是一般性的“肚子”, 而是代表着一种“简朴的生活”。同理, “目” 也不是世俗一般的眼睛, 而是代表着“追逐声色嗜欲的生活”。因此老子所谓“邻国相望, 鸡犬之声相闻, 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也是一种象征与指度的交往与交流。我们在今天不是已经尝到了那种全球过度一体化所带来的灾难了吗? 过度的交流与交往毁掉的将不仅是独特的各民族文化的特色, 同时由于过分的联系、交流所伴随的过分的相互依赖、相互需要, 还将使我们的生活状态更加脆弱、更加躁动不宁。比如随着不加反省的、无节制的野蛮生活方式的卷土重来, 一旦发生传染性疾病, 就会在全球迅速蔓延, 2003年的“非典” 与2005年的禽流感的大流行就是典型的案例。

“甘其食, 美其服, 安其居, 乐其俗”, 在许多注家的本子里一般是“吃得香甜、穿得漂亮、住得安适、过得习惯”。然而, 它真正的意思是“以其食为甘, 以其服为美, 以其居为安, 以其俗为乐”。如果更确切、细致地解释这几句话, 它就是“以当地民族所产的食物为甘, 以当地民族服装为美, 以当地具有民族风格的建筑为安, 以当地民族的风俗习惯为乐”。我们先看人类如果不“甘其食” 会怎样。

一是物种侵害。西班牙鸟类学会指出: “有意或无意地引进物种是目前对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化最严峻的威胁之一。……入侵物种的行为是毁灭性的, 有的吃掉本地物种, 有的与本地物种抢夺资源, 有的和本地物种杂交, 还有的传播疾病或者直接改变生态系统。”

这种破坏生态的引进物种事实上由来已久。我们已耳闻并实际遭遇了不少随便引进其他国家或地区的物种而导致某个地方的生态失去平衡, 最典型的就是水葫芦的肆虐泛滥, 以及西班牙上世纪70年代引进了能穿透堤坝、带来致命真菌的北美红蟹事件。“国际自然保护联合会的报告指出, 1600年以来, 已知的灭绝物种中有39%要归咎于外来物种的入侵, 而人类的行为是导致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 二是人口过度增长。就拿我们国家的人口为什么如此“众多” 来说, 原因或许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明、清时期的中国人贸然引种了大量原产南美的玉米、土豆。

众所周知, 玉米、土豆属于适应性极强的作物, 在极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生长, 何况在明、清时期政府是大力提倡在全国范围内引种, 并且令各地的官员“身体力行” 地去推广。而这样的“好事” 在中国带来的就是本来不该活下来的人“活了下来”。而我们这样说话, 会让讲“人道” 的人义愤填膺: “那么你说谁是不该活下来的人?” 但是应该理性地看到, 如果不首先在讲“天道” 的前提下讲“人道”, 那么我们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人道”; “人道” 乃“天道” 之下的一种“道” 也。如此庞大的人口, 当有一点儿“发展” 也势必会被新增的人口抵消, 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另外, “甘其食” 也是保存民族文化的重要方面。这就难怪虽然美国的“麦当劳”、“肯德基” 等等“垃圾食品” 在全球城市无往不胜时, 却有一些国家的城市极其明智地警惕并抵制它们的“入侵”。想想我们国人对这种“入侵” 毫无障碍的接受就显得十分不明智。

这真像汉大赋作家枚乘《七发》中所说的“甘餐毒药, 戏猛兽之爪牙也”, 把毒药当美食,把猛兽的爪子牙齿当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