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天才的激情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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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道德之尺(2)

无论是享乐主义、悲观主义、功利主义,还是幸福论,所有这些思方式都是根据快乐和痛苦,即根据伴随情况和次要因素,来衡量事的价值,因而只是在表面讲得通的思维方式,是天真幼稚的,每意识到创造力量和艺术家良心的人,都会瞧不起它,对它表示蔑视,尽管并非没有同情。同情你!当然,这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同情;不是对社会“疾苦”的同情,不是对“社会”中病人和不幸者的同情,不是对躺在我们周围地上对身心有缺陷的人的同情,更不是对牢骚满腹、怨气冲天与闹革命的奴隶阶级的同情,他们力图夺取权力,并把这称为“自由”。我们的同情是一种较为高尚的、目光较为远大的同情——我们看到了人如何使自己变矮小,我们有时以无法形容的痛苦心情,看待你的同情,有时抵制你的同情,有时认为你的一本正经比任何一种轻浮更加危险。如果可能的话(没有比“如果可能的话”这一说法更为愚蠢的了),你想要消除掉痛苦,那我们呢?实际上,我们似乎反而想要增加痛苦、想要使痛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你所理解的幸福——肯定不是一个目标,在我看来似乎是一种结局。此结局立即使人类显得荒唐可笑和可鄙,同时也就使人类的毁灭合乎需要!痛苦,巨大痛苦的磨练——你难道不知道正是这种磨练带来了人类至今的全部提升?遇到不幸时心灵的紧张会由此获得的力量,见到残垣断壁时心灵震颤,经历忍受、解释和利用不幸时,所进发出的创造力和英勇精神,以及心灵所感受到的一切深刻、神秘、假相、精神、诡计或伟大——哪一样不是通过痛苦,不是通过巨大痛苦的磨练获得的?在人身上,被创造物和创造者结成了一体:在人身上不仅有物质、破布条、泥土、淤泥、愚蠢、混乱。而且还有创造者、雕塑家、铁锤的坚硬、旁观者的神奇和死亡。你懂得这种对比吗?你对“人身上被创造物的同情”,便是同情那些不得不被塑造、捣烂、锻冶拉长、烘烤、粹火和精炼的东西。同样,那些必然受苦和注定受苦的东西。而我们的同情——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相反的同情对象是什么吗?既然它抵制你的同情,将你的同情说成是最糟糕的纵容和软弱无力,因而可以说是同情反对同情!但再重复一遍,还有比快乐、痛苦和同情更高级的问题。所有只讨论快乐、痛苦和同情的哲学体系都是天真幼稚的。

十三

我们这些不讲道德的人,与我们有关的这个世界,有恨和有爱的世界,由微妙的命令和微妙的服从组成的这个几乎看不见、听不见的世界;一个在各方面都“几乎”吹毛求疵、暗中使坏、刻薄苛刻,从而需要认真加以对待的世界。而且,这个世界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不容笨拙的旁观者和常见的好奇心窥探!我们被织进了义务网和外衣中,无法摆脱义务——正是在这里,我们是“负有义务的人”!固然,我们偶尔可以戴着“镣铐”混在“刀剑”丛中跳舞;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咬牙切齿的,并对不可思议的艰苦命运很不耐烦。但若我们随心所欲,傻子和幽灵便会说:“你们是没有义务感的人。”——傻子和幽灵总与我们作对!

十四

诚实,姑且承认它是我们,我们这些自由精神无法摆脱的美德。好吧,我们便以我们的倔强和爱培育它,不知疲倦地“完善”这种美德,因为只有这种美德能与世长存。愿它有一天像光彩夺目的、嘲弄人的蓝色黄昏那样,以其阴郁黯淡的严肃表情,扫视一下这个上了年纪的文明!然而,如果我们的诚实有一天感到了困乏,叹口气,伸伸四肢,发觉我们太辛苦了,想让诚实像招人喜爱的邪恶那样可爱一点、平易一点、柔和一点,那就让我们这些最近的禁欲者仍然辛苦下去吧,用我们身上仍有的魔鬼般倾向去帮助那种美德吧!我们对粗陋之物和未下定义之物感到厌恶,竭力禁止一切的意志,对冒险的喜爱,我们那敏锐而好挑剔的好奇心,那极难捉摸的、被掩盖着的、富于理智的追求权力和想要征服一切的意志(此种意志将在未来的所有领域贪婪地游荡)。让我们与我们的所有这些“魔鬼”一起去帮助我们的“上帝”吧!人们很可能会因此而误解和误会我们。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会说:“他们的‘诚实’——那是他们的魔鬼般倾向,决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即使如此,这又有什么关系!即便他们说得对,难道至今所有的神就没有被重新洗礼而命名为魔鬼吗?说到底,我们对自己知道些什么呢?那引导我们想要被命名的精神,我们对它又知道些什么?内心到底有多少种精神?让我们这些自由精神谨防我们的诚实变为虚荣、装饰、夸示和局限性,以及愚蠢!每一种美德都很容易变为愚蠢,每一种愚蠢都很容易变为美德:他们用俄语说—一让我们谨防因为过于诚实而变为圣人和招人讨厌的人!生活对我们来说不是已短了一百倍,太短暂而不能再使我们自己厌烦了吗?我们相信永生,以便……

十五

我希望得到人们的原谅,因为我发现,至今为止的一切道德哲学都是单调乏味的,都属于催眠器具。在我看来,“美德”更多地是被其鼓吹者的单调乏味,而不是被任何其他东西损害了;但与此同时,我不想忽视它们的一般有用性。最好是思考道德的人尽可能地少,因而最好是道德老是不会令人感兴趣!但我们不要害怕!目前的情况仍然和以前一样。欧洲没有人认为(或暴露出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用危险的、强词夺理的、诱人上圈套的方式,对道德作理论探究,没有人认为这种探究会带来灾难。比如,看一看不知疲倦的、不可避免的英国功利主义者吧,他们是多么沉重而令人尊敬地步向边沁的后尘,大踏步前进,正像边沁曾步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爱尔维修的后尘那样!没有新的思想,也未用较优雅一点的词语表达旧的思想,甚至未把前人发表的看法作适当的汇编。总而言之,是一种叫人无法忍受的文献,除非人们知道如何使它带有恶作剧的味道。实际上,英国人由来已久的恶习,即所谓言不由衷,道德上的虚伪,已经暗暗钻入了这些道德家的身子。这回是隐藏在科学精神这一新的形式之下。而且,他们还秘密地与良心作斗争,在用科学精神拙劣地修补道德时,以前的清教徒们自然要忍受良心的极度痛苦。(道德家不正是清教徒的反面吗?也就是说,道德家不正是思想家吗?思想家则把道德看作成问题的、值得加以考问的。总之,把道德看作是个问题。道德化不正是——不道德吗?)最后,他们都希望英国的道德被世人承认具有权威性,因为人类,或“一般效用”,或“最大多数人的幸福”——不!是英国的幸福,由此得到最大的改善,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相信,努力追求英国式的幸福(我指的是追求舒适和时髦,其最高级形式便是议员席位),就是踏上了享有美德的正道。实际上,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相信,如果说世上至今为止有美德的话,那么美德便存在于这种努力之中。这些受到良心驱使的、心情沉重的广大平民,没有一个知道,哪怕一丁点儿以下事实,即“一般福利”决不是人们所能理解的理想、目标或观念,而只是一种骗人的万应灵药。对某个人公平的事,对另一个人就可能是不公平。一种道德对所有人的要求,实际上会损害高等人。一句话,人与人之间是有道德与道德之间的等级差别。这些信奉功利主义的英国人是一种谦逊的、从根本上说平庸的人,因而如前所述,就他们是令人生厌的部分而言,人们对他们的用处不可能有很高的评价。人们甚至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以下诗句鼓励他们——

为你们这些名人欢呼吧,推着独轮车旋转,

“越长久——越好”,从而显示出,

脑袋和膝盖更加僵硬:

没有欢笑,从不开玩笑,

永远平庸,

决无天资,也没有机智!

十六

在近来这些以人道引以自豪的时代,仍然存在着大量的恐惧,存在着大量对恐惧的迷信,存在着对“残忍的野兽”的大量恐惧。抑制这种恐惧,便是这些较为人道时代的自豪所在——以致连明显的事实,似乎也争得了几个世纪的同意。很久以来,一直没有人提及,因为提及这些事实,似乎会帮助已被杀死的野兽起死回生。我听凭这样的事实逃走,或许在拿某种东西冒险;那就让其他人再捉住它,给它喝大量“虔诚感情的牛奶”,使它在以前的角落安静地躺下来,被人遗忘掉。人们应重新了解残忍,睁开自己的眼睛;人们最终应学会不耐烦,以使一些厚颜无耻的严重错误——例如古代和现代哲学家,使人们对悲剧产生错误的看法——不再能趾高气扬地到处游荡。我们说它是“高等文化”的每一样东西,其基础都是对残忍的精神化和强化,这就是我的论点。“野兽”根本没有被杀死,它还活着,还在健壮地成长,只不过被改变了外形。构成悲剧痛苦的欢乐的东西,就是残忍。在所谓悲剧式同情中欣然起作用的东西,在每一崇高之物,甚至是形而上学最为崇高和最为细腻的震颤中,欣然起作用的东西,只是从掺和在一起的残忍成分中才获得了它甜蜜的感觉。古罗马人在竞技场中所享受到的,基督教徒在对十字架的迷恋所享受到的,西班牙人见到柴捆和火刑柱时或观看斗牛时所享受到的,当今自愿受苦受难的日本人,向往流血革命的巴黎郊区工人,耐着性子看完《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演出瓦格纳音乐的爱好者。所有这些人所享受到的,是女巫喀尔克的“残忍”这副灵丹妙药。当然,我们在此处必须完全抛弃以往大错特错的心理学,这种心理学教导人们,残忍只是产生于见到其他人受苦。其实,从自己遭受的痛苦中,从致使自己遭受痛苦中,也会获得极大的享受。只要人们心甘情愿地进行宗教意义上的自我否定,像腓尼基人和禁欲主义者那样进行自我残伤,或者一般地禁绝酒色,禁欲和追悔,只要人们像清教徒那样一阵阵地悔罪,剖析良心和像帕斯卡尔那样献祭理智,人们在内心中就受到了残忍的引诱和逼迫,一种危险的自己对自己的残忍。最后,甚至可以说,追求知识的人也是残忍大师和残忍的崇拜者,因为他迫使自己违背自己的意向,常常是违背自己内心的希望。想予以肯定,表示喜欢和爱慕时,却说“不”。的确,每当人们想从本质上深刻理解某一事物时,便是对精神上根本意志的违背,便会对它造成有意的伤害,因为精神出于本能瞄准的是肤浅的外表和表面的事物——甚至追求知识的每一渴求,都有些许残忍。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