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清晰的思路反映出真实的情形、谦孙与完成肖像画法的能力,而且在本书中对斯哥特船长的精细的描述当中清晰地表现出来。这一段是这么开始的:“英国人知道斯哥特是个英雄,英国人并不知道他也是个人。”切里一格拉德首先说明,斯哥特想当个迷人的人的时候完全可以做到,之后就谈到了这个复杂的人,说他既有专权的一面,也有保守的一面,这是任何一个人都猜不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是个敏感的人,敏感到了女性的程度,甚至都到了可以看做是一个缺点的程度,很清楚,把领导权交给这样一个人几乎就是送葬的行为。”切利一格拉德细数了斯哥特的其他局限:他一直有消化不良的毛病,脾气很不稳定,“情绪低落或压抑的时候,可以持续几个星期。”最后一句话听很起来很吓人,假如你考虑到几个星期的绝望情绪对一个南极考察队其他的成员意味着什么的话。在最后的惊人判断当中,切利一杰拉德说:“他容易哭起来,这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太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但是,切利-格拉德还是认为,斯哥特是一个有英雄气质的人,像这样的一些细微之处都能传达出来,这是他的著作的一个特点。其中就表现在思考斯哥特的消极层面上,也就是他的弱点上,只有这样,他手下的人表现出来的英雄主义精神才能够真正的为人所体会。他取得过很多胜利,切利一杰拉德说,并继续讲:“很显然,伟大的人物往往克服掉自己身上的毛病,然后成为坚强的领导人物,我们跟随这样的领袖,并且慢慢就喜欢他了。”
斯哥特的领袖素质曾受到很多人的怀疑。斯哥特在其他的一些书里曾被人做过各种各样的描述,有人说他是个经常犯错误的人,一个谜,有的还说他多少有点像个流氓恶棍,他的野心到了不可遏止的程度。但是,正是对这样明显的一个矛盾产生的同情心,我才反复阅读《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一书的,因为除开其他的很多东西以外,我还发现这本书讲的是如何克服巨大的怪僻,同时又能够保持住礼貌端庄和人性。切利一格拉德非常具体地确认说,传统的英雄主义基本上是愚蠢行为的展示。正是担心害怕和内心恐慌才使一个人谈得上真正的勇敢。他写到劳伦斯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手法:“在世人眼里看来,劳伦斯过着最为勇敢的生活,这个事实并不能够帮助他证明自己就不是一个懦夫。一个不知道害怕的人没有感情,没有敏感的心,没有神经可言。事实上,他是一个愚蠢的人。”同样让切利一杰拉德满意的是,在《冬日日记》哪怕最糟糕的时刻,他的同志们仍然在用“请”这个字眼,在说“谢谢”这样的话,还在克制自己的脾气——“甚至还在跟上帝说话的时候。”
他属于古代遗留下来的一个传统,他跟妻子生活在自家的房产里。他们都没有孩子。从很多方面来说,他看上去都是庄园的庄主,但是,但所经历的事业却不能够说明这样的一个角色。在他后来的一些岁月里,切利一杰拉德对动物权利问题产生了兴趣。他是反对灭绝企鹅运动当中一个响亮的声音。他立场坚定,反对猎狐活动,因此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身体很差和极度近视的人,但是,他认为自己身上的这一些明显的障碍是他力量的源泉,永不枯竭的源泉。
他总是有一股子哲学气,他的脚站在坚实的大地上。他在最后一章“永远不再”里面写道:
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获取知识,也想得到使知识得到具体表现的力量,那就应该走出去,去探索。如果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什么也不会去做。如果你害怕,你会做出很多事情,因为除开懦夫以外,没有人需要证明自己的勇气。有些人也许会告诉你说,你疯了,而且差不多所有人都会说:“有什么用处?”因为我们是一个开商店的国家,如果一项研究不能够保证他能够在一年之内得到经济上的回报,那就没有人去进行那样的研究。因此,你差不多会一个人去滑雪,而那些愿意跟你一起去滑雪的人就不是开店铺的人了:这里面的价值大得多。如果你在冬日里出门远行,你会得到自己的回报,只要你希望得到的东西是一只企鹅蛋。
《极地探险者》
大部分人对南极探险的了解是,罗伯特·法尔肯·斯哥特船长到达那里,回来的路上悲壮地死去。当探险队困在帐篷内动弹不得,而且来日无多的时候,奥迪斯船长没有一点自私地说:“我出去一下,也许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让自己死在外面,好让同伴们能够活下去。斯哥特代表着自我牺牲与坚毅,还有光荣的失败,那是英国人对勇敢失败的理想的具体化。斯哥特的探险基本上是科学考察性质的,他是被极恶劣的天气困住的。而罗尔德·阿曼德孙是一种事后的追悔:啊,是啊,那位不爱讲话的挪威人实际上早已经到达南极,并将国旗插在那里了,但是,那只是一个细节问题。他很走运,也有一点点怪僻。关于南极就这么多了。
罗兰德·汉特福特在《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地方》中证明,这一切都是错误的,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讲。他这本书原来的书名叫《斯哥特与阿曼德孙》。这才引起了一场混乱。
我们可以从下面的事实当中看出这本书的影响力:这本书在英国第一次出版后,引起了很大的一场混乱。多年以后,根据这本书改编的一个电视系列片招致报纸接到很多愤怒的信件,人们在出版物上进行了很多讨论,其中,这本书被骂成了垃圾,它的作者也受到谴责,在很多地方甚至还受到了辱骂,因为这本书有意暗示,凯瑟琳·斯哥特在丈夫躺在自己的帐篷里冻死的时候,竟然卷入了跟弗里德特约夫·南森的一场桃色丑闻。
对极地的探寻并不只是一场考察活动,并不仅仅是一次发现之旅,而是一场明确的竞赛,要看谁最先到达南极(尽管斯哥特想否认这一点)。民族自豪感押在赌桌上,是挪威人还是英国人。这里有两种关于旅行和发现的不同哲学,是用雪橇还是用跋涉,是用狗还是用小马,是用帆布、橡胶布还是用皮毛兜帽和爱斯基摩人的皮靴。还有两种文化——是挪威人的平等观(“是探险者的一个共和国”,这是那位挪威作者所写的),还是严格的英国式等级制度。还有两种领导方式——尤其是,两种不同和有显著差别的人格,罗尔德·阿曼德孙和斯哥特船长。
这本书最让人奇怪的地方在于:阿曼德孙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和阴沉的斯堪的那维亚人,而是一个相当精明、有激情、平易近人、相当理智的一个人,他往往对自己的业绩大事化小,不事声张,而斯哥特——他跟典型中的英国人正好相反——却是一个压抑的人,不知深浅的人,高傲的人,自怜和容易夸大自己的沉浮经历的人。他们的性格确定了两支考察队的情绪:阿曼德孙的考察队非常活跃,彼此连贯,而斯哥特的考察队却一片混乱,士气低落。阿曼德孙是一个有领袖风范的人,一门心思专注于自己的目标,而斯哥特却是一个性格不稳定的人,一个内心黑暗的人,一个容易产生恐惧情绪的人,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对他的手下来说是一个谜,总没有做好准备的样子,是一个笨拙的人,而且是那种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笨手笨脚的人,总是在做些自我戏剧化的事情。
“正是这位斯哥特,他研究过布道,”汉特福特写道。“他很适合于在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国家里当英雄。”阿曼德孙把征服南极当成一件“介于艺术与体育之间的东西。斯哥特把南极探险变成了一种为了英雄主义而英雄主义的东西。”奥迪斯船长的母亲通过儿子写回家的信秘密参与了就斯哥特探险活动而连续刊登的一个评论活动,而这位船长又是整个事件当中极好的证人。这位母亲称斯哥特是她儿子的“谋杀者。”至于奥迪斯的意见,“我很不喜欢斯哥特,”他在南极写道。
汉特福特远不是一个故意贬低别人的人,也没有拿斧子当磨子用,在态度冷淡的英国人面前,他只不过指出,英国人拿斯哥特当作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英雄。在这本书里面,受到攻击的并不是英国人,而是斯哥特领导这次灾难性的探险活动的过程。斯哥特是个问题。虽然他不了解实际的命令(也不适合这样做),但是,他的野心太大,一心孤行,希望在皇家海军里谋取提升的机会,也希望到到荣誉。他是一个操纵者,他知道如何寻找赞助人,他在克莱门茨·马克汉姆爵士那里就是这么做的,那是故事里面一个相当狡猾的次要人物,他报复心重,很自傲,威严的样子,他特别受到斯哥特身上的女性气质的吸引。斯哥特的性格当中具备的这种女性气质,是他的手下之一评论过的,此人便是切利一杰拉德,是那次探险活动当中最年轻的一位成员。切利一杰拉德也提到过,说人们认为阿曼德孙“是个鲁莽的挪威水手,”而不是一个“特别有智力的探险家,”不是那么敏锐,也不是那么善看天气。
在阿曼德孙的成功与斯哥特的失败当中,天气一直都被认为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但是,这也没有多少好处:对于两支探险队来说,天气条件大致差不多。事实是,阿曼德孙准备更为充分,而斯哥特却没有留下安全的食物、燃料数量,对天气变化也没有留下余地。对于为期四个月的一次远行来说,斯哥特并没有留下哪怕四天的碰上坏天气的余地。同一时期平行的日记内容表明,阿曼德孙在雾中滑行的时候显得精神饱满,而就在他的身后,斯哥特的日记却显示出一个精疲力竭的人,一个压抑的人,一个总在抱怨的人,一个艰难行进的斯哥特。汉特福德看出,这不是风格上的差异,而是方法上的区别:
斯哥特……指望天气总会按有利于他的情形发展,如果发现天气不是那样合作,他总会抱怨。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傲慢表现,也是斯哥特致命的错误。
这两个竞争者之间的差别表现在两个人求助上帝的方法当中。斯哥特只有在事情变得糟糕的时候作为一种抱怨来喊天喊地,而阿曼德孙却因为自己的好运气而感谢上帝。不论如何,斯哥特属于不可知论者,他相信科学;阿曼德孙是一个崇拜自然的人。仅仅因为这个原因,阿曼德孙就觉得很容易接受暴风雪的无常到来。他和他的同伴都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可以理解,他们没有像斯哥特一样怒气冲天,而这样的怒气还会通过斯哥特传染到整个英国探险队的成员。
挪威人的探险队虽然经费严重不足,但所有队员都是滑雪爱好者,他们的吃法更科学,更简单,但更实际,还有他们之间的友情。滑雪对于不滑雪的斯哥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东西,哪怕他有大量的探险经费和赞助人。他原来指望靠小马和机动摩托去的,但是,当发现这样的办法根本没有用的时候,他就转而依靠手拉雪橇前进了。在基地营帐里,远在斯哥特的考察队向极地出发以前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就是一位挪威人,叫特里格弗·格兰——写道:“我们的考察队分开了,我们就像一支被击败的军队,大家都很蔫,无法得到排遣。”
阿曼德孙有自己的心情,有同情,但也有自己独到的地方。他对医生有偏见,在考察队里并没有包括医生。“他相信,医生只会增多疾病,”汉特福特写道,“而且,因为医生有牧师一样的作用,这意味着指挥权会分散。”另外一方面,他的手下都是经验老到的导航员。斯哥特的手下只有一个人会导航,但没有带他去极地,尽管到最后一刻,斯哥特才决定再带一个人走,这意味着配给不够。
在极地探险路上留下长长阴影的一个人便是弗里德特约夫·南森,他是最伟大的极地探险者,事实上是一位去过两极的人,也就是说,他理狂躁,一时压抑。南森是一位“打破极地探险神话”的人,他认为自己第一次跨越格陵兰岛的行为只是一次“滑雪之旅。”
我们有必要停一下子来说说南森的事情,以便理解他对极地探险竞赛的意义。他从来都没有实际到达过两极中的任何一极,但这并不重要。没有南森开创性地利用雪橇和狗只,阿曼德孙就不可能到达南极,而南森就是阿曼德逊想到用飞艇去北极的直接灵感来源。(现在,大家都同意,罗伯特·皮尔利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说他和他的非洲籍美国伙伴马修·汉森是第一批到达北极的人。)
南森最早是一位开拓性的神经医学家,一位科学家和一位研究人员。在南森的时代,极地地区并不是世界上惟一一批未知的领域。人体也有其神秘的地域。中枢神经系统中的错误的“神经网络”说当时还没有人加以揭露。南森对神经机制的描述是革命性的,而且是正确的。“他的作用就跟历史上很大被世人低估的伟大人物一样,他是原理的开创者。他是最伟大的简化者之一,”汉特福特写道。但是,南森作为一名有想像力的科学家走得更远,他预言,神经纤维的混乱状态可以证明是“心灵的真正的寄托。”
他自己的心灵就很复杂,也受过扰乱。他父亲是一位严厉、冷漠和很难取悦的人,而南森长大的过程就是要证明自己。他也是一位严厉和冷漠的父亲,这也许很是奇怪。但是,把他在细微事情上的缺点拿到探险的大范围来看,一切就变了个样子,并且使他获得了成功。南森是位狂热的滑雪爱好者,他明白了这个道理,知道他可以借此冲向极地。他在探险活动的安排上并不守旧:他极看重轻装和速度。他发明了一种新的煮锅,一种压缩睡袋,还有更暖和的衣服。他甚至还发明了不同的煮食法。他发明了一种小型登陆船只,设计考察船法兰姆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办法,可以解决在极地冬天开行的问题。作为一名海洋学家,他准确地预测到,一队人马在海流形成的冰层上可能会滑向北面。他无疑是第一位明白了皮船的巧妙之处,并且利用了皮船的极地考察家。
跟很多有男子气的人一样,南森基本上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狂热分子,一个喜欢独处的人,一个不喜欢与人分享的人——不过,他跟许多女人睡过觉,从他家乡的沃尔基尼斯到苏特南的女公爵,再到凯塞琳·斯哥特。他跟斯哥特夫人浪漫相交的时候,她丈夫正在回基地的途中吞出最后的一口气,写了一封多愁善感的信给这个背信弃义的女人。南森是个薄情的人,是一个夸大其事的情人。婚姻和爱情可以让他烦恼——他后来请求斯哥特夫人跟他结婚,但没有成功——不过,在探险的事情上他却是不屈不挠的。
地理发现的时代在南极被征服以后就结束了。探险第一的问题是,这些活动总是由最低俗和狭隘的民族主义需求相联系的。挪威在19世纪末期摆脱了瑞典的阴影,因此需要一些民族英雄。南森很情愿做民族英雄,也有了很好的准备。他身体极强壮,是一名真正的运动员,一个知识分子,一位科学家。他长得也很漂亮,很有人情味,读书也多——喜欢哥德,还会讲英语。他属于亲英派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