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萧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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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孤家寡人

极北之地。

后世所谓北国风光,万里雪飘。就这片连绵不绝,雪白皑皑的山脉而言,可以说是分毫不差,恰当至极。

哪怕是六月时分的阳光洒落在其上,也仅仅只是小石子被溅落到瘦西湖,掀不起阵阵涟漪。入目雪白凛人,雪地借得几道被辉映得有些刺眼的日光,更是光彩华丽,炫目动人。

这苦寒之地,寻常草木断然不能够吐枝露芽,唯有那三两支泛着淡紫粉红的梅花,微微晃动着身躯,淡淡暗香扑面而来,放眼望去,点点紫色,如天上星辰,静谧地分布在各处。

“嗷!”一声壮昂的狼嗥声传至。

在这片唯有风雪呼啸的山脉上,那道狼声并不显得突兀,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这道狼声,恰好正是这片山脉的主宰!

所以狼嗥声响起,漫天风雪刹那停顿!

狼嗥声过后,坚冰轰然碎裂,炸成齑粉!

时而出现的几条跃动的白色身影,似乎习惯这两道每天早晨风雪不改的声音,对此不以为奇,往前飞掠的身躯,看不出丝毫变化。

在这片冰封的雪白山脉中央,一道魁梧的身影站立在天地之间,呼吸吐息带着一缕白烟,烟刚呼出,便被骤冷的空气凝固成冰条,无力地垂落在地面,然而刚落到那道身影的脚旁,便被莫名的气罡震成冰渣子。

更有一条雪原巨狼盘桓在侧,哪怕是全身趴在雪地之上,那如小山堆的身子,也将近到魁梧男子腰际。

想必方才那道仿佛是整片天地主宰的狼嗥声便是由眼前这巨狼发出。

雪原巨狼那一双泛着绿芒的眼睛乖巧盯着男子,此刻如寻常百姓饲养的小狗温驯地摇动着那条犹如鞭子的尾巴,猩红的长蛇吐出,落雨般的唾沫子不断滴下,化作冰粒啪嗒打在雪面上。

更令人瞩目的是男子身侧插有一柄亮白色的巨大长刀,竖直插在雪地上,刀柄用灰白的熊皮包裹,长刀更是能够与男子两米高的身材相媲美。

一人一兽一刀。

如此默契立地在雪地上。象征着崩山裂石的惊人力量。

男子身披着同样由灰白巨熊皮毛制成的长袍,尽管熊皮能保肌暖肤,但在这万年不化的冰天雪地之上,如果失去了原有主人那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那么被活活剥出的熊皮,也仅仅当作遮羞的一种工具而已。

他叫孤家寡人,全名四字,既不是中原上常见的世家复姓,也不是突厥那些生涩拗口的特色名字,但哪怕是未曾接触过半点私塾教育的老百姓,想必也能够喊出这四个字。

因为这四个字,分拆开来,孤家、寡人,乃是整个中原,甚至是异族外姓看来,代表着至高无上之人的称号,很难想象一个人胆敢用这四个字当作伴随一生的名字,那人如若不是疯子,那么便是与世隔绝,未曾接触过半点红尘俗世的雪原弃子。

可惜他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普通人出生在那个“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代,象征着苦难,享受着饥荒,带着伴生而来的厄运。

他一出生被瘸腿的父亲拉扯到五岁左右,便成为了孤儿,父亲饥饿难耐却又不忍将自己亲生骨肉活剥炖煮,反而是用生锈的碎刀片将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拼死偷来几根枯柴,躲在破庙,煮熟了喂给他吃。

最终父亲流血过多而被饥民麻木残忍地咬死,将血肉吞入腹。

原本他也难逃厄运,然而那声嘹亮的哭声惊醒了吃饱喝足的饥民,最终良心所致而选择无视,其实饥民也仅仅只是将他抛在破庙里,待得三头五日,他若被饿死,那么他们便能够心安理得地吃起小孩来。

他仿佛是被整个人道遗弃之人。

一生都被厄运缠绕。

世上有那些锦衣玉食,天赋高绝的世家子,那么便有那些社会底层,食不果腹的贱民。

而他,就比如那些站在世界最顶层的人一样,他在最底层,他象征着万丈深渊,九幽黄泉。

他被一条雪狼在夜半时分丢走。

原本也难以活命,最终或许是天道睁眼,他突然发出了一道介于狼嗥与孩哭之间的哭声,使得那条刚生下狼崽的母狼母性大发,叼着他一路往北。

万物生而有灵。

他并没有像狼般生活,母狼似有主人,他印象中,脑海深处只有一道褴褛伛偻的身影,他只与他仅接触半年,最后那道身影郁郁而终,然而就这半年,让他脱离了狼群,准备独自一人往北而行。

母狼的突然暴毙,却使角色调换,他掉头带着狼崽,继续往北而行。

......

五年前那将中原南北贯穿的惊天刀罡,携着漫天风雪,同样是六月时分,席卷了整个江湖武林。

他知道了中原的孤家寡人四字,同时中原的所有武道大家也知晓了极北雪原上那个胆敢以“孤家寡人”四字为名的孤家寡人。

……

如山堆的雪原巨狼轻轻地嚎叫一声,他转过头来,伸出一张大手轻轻抚摸上狼头,嘴中发出碎石裂铁的声音,沉闷寒冷,一开一合间都带着风雪;“滚!”

三字一出,天地风雪骤然紧缩,随后在他身前数十丈之地挤压崩塌。

一道有些狼狈的身影被卷出。

还不到那道狼狈的身影开口,风卷着雪,雪带着刀罡,斜劈而下。

轰地一声巨响。

雪地再度崩塌,而又瞬间被风雪布满。

他虽叫滚,那道人影却朝着他方向抛飞,径自跌落在雪原巨狼身前。

巨狼伸出泛着银光的爪子,轻轻地朝着那人头顶一拍,“噗”,猩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巨狼因为眼前妖艳的血腥,一直以来不紧不慢的呼吸猛地急促,绿眼闪过一抹渗人的红光。

莫道乱整个脑袋仿佛被炸裂,喉咙炙烧,大口大口的鲜血不住吐出,眼神充满恐惧。

他想不到王爷吩咐自己来寻的人竟如此不讲道理,见面便下死手,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他匍匐在地,作出朝见天子的模样,身子瑟瑟发抖。

“东西!”不知道是常年不开口说话,还是不太会说话,男子声音简短有力,不带丝毫感情。

莫道乱一听,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水草。

眼神爆出希望的精光,强撑住气往怀里掏出一样物件。

巨狼伸出大口将莫道乱手中物件叼起,然后抬头做出讨赏的模样。

男子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挥了挥手,巨狼收回爪子。

莫道乱如蒙大赦,滚动着身体慢慢爬起。

就在他一颠一跛地正欲离去时。

“嘶”,白光一闪,莫道乱身子裂成两片。

鲜红滚烫的血水并没有四散而开,刚出现便凝结成冰。

巨狼“嗷”的大叫一声,鞭子似的尾巴急摇。

男子摸了摸巨狼的偌大头颅,“不急。”

巨狼低下脑袋蹭了蹭男子的小腿,视线离开渐渐化成冰的尸体。

男子喃喃自语道,“知道你为什么会死吗?”

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声音:

“在孤面前,

在寡人面前,

岂容你说站就站?说爬就爬?”

男子转身抽刀背在身上,巨狼身躯应声而立,抖了抖身上的数寸厚的雪花,摇动着尾巴紧随其后。

男子方向,恰好是天山!

“五年前孤朝着中原斩了一刀,想来好多人都忘记了,如今区区一个亲王便敢派些阿猫阿狗到寡人这撒尿拉屎。”

男子摇了摇头,似乎在纠结用词用孤好还是寡人顺当。

“天地造化,着实有其迷人的地方。天山那三月开花,三月结果,三月成熟的冰帘,”男子垂首摸了摸雪狼的巨头,“孤的父亲为了寡人割肉喂食,你的母亲不惜千里哺养寡人,你便是孤的孩儿,平时你饮风雪惯了,此次寡人便带你将那冰帘吃了罢。”

说完男子嗤地一笑,“人类,孤最喜他们自相残杀,时下六月,嗯,十月到长安瞧瞧又何妨。亲王、皇帝,不知道能在寡人手下走上几遭?”

男子对于自己一次孤,一次寡人的自称,颇为的满意。

男子身后风雪越吹越烈。

日光下,人影,狼影,刀影,渐渐拉成一条长长的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