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情与婚姻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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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郎情妾意(2)

这个故事是说,古代有一个勤勉本分的卖油郎,看上了一个漂亮的妓女,辛辛苦苦,积攒了足够的嫖资,到老鸨那儿要了这个妓女。但是妓女喝多了酒,不愿意理睬他,这个卖油郎一片真情,侍茶侍水,把他的心上人搂在怀里一直到天亮。

大毛有了说话的兴趣:“你喜欢听这档子书?这么说,你肯定嫖过。”

王龙官不说话,因为他看见范秋绵从巷子里走出来了,一手撑伞,一手端着一盆兰花,她的眼神在王龙官的眼睛里一闪,人就到了面前。王龙官连忙打招呼;“你来了?你到什么地方去?怎么不骑车?是不是坏了?”范秋绵不回答,转过头跟大毛打了个招呼,对大毛说:“我到人家去做家务,下雨天,我就走走,反正路也不远。”然后对王龙官说:“我最喜欢这盆兰花,放在你这儿浇浇雨,你给我看着。我下午五点就回来了。”

下午,有一阵子雨大了起来,王龙官把两盆花收了进来。他收花的顺序是先收兰花,再收石榴花。后来,他觉得两盆花放在油腻腻的地上有点委屈它们,就把收音机从工具箱上拿下来,准备把花放上去。他先把兰花放了上去,再放石榴花时。觉得太挤,想了一想,就把石榴又放回地上。石榴就是他自己,自己受点委屈没有关系,范秋绵生活得很辛苦,不能再让她在自己这里受委屈。

快到五点的时候,雨有些停的样子。王龙官想:好了,她这时候回来正好。雨伞不会怎么潮,裤子也不会怎么潮。人撑着伞走在小雨里,说不出的美观。

五点过了,王龙官等的人还没回来。到灯火通明的时候,王龙官等的人还是没有回来。雨又大了起来,雨脚细而绵密,带着丝丝叹息一样的冷风,在灯光下面冷寂寂地垂直而下,忧愁得不得了。

街上渐渐空了。

范秋绵一动不动地坐在不远处的一家面店里,此刻她动了一下,看了看手表,把手里的面筹子和一只小锅子递给服务员,那服务员是个矮胖的女孩儿,拿了锅和筹子放到取货台上,低声对锅台上的小伙子说:“这个女人有神经病,在这里坐了好长的时间啊,差不多一个小时吧。你说她买给谁吃?”小伙子说:“反正不是买给你吃。”矮胖的女孩儿快活地回答:“我啊?要我买给你吃啊,我起码买一大块‘德芙’巧克力给你。一碗小馄饨,我有那么白痴吗?”锅台上的小伙子微微一笑,眼睛看着女孩儿。

很快地,这一碗小馄饨到了王龙官的嘴边,他已经听了范秋绵许多解释的话。范秋绵说的大致是这样:对不起,她今天回来晚了,有点事在那家里耽搁了。她知道王龙官饿了,所以借了一只锅子,路过面店的时候买了一碗馄饨。当然,她已经吃过了。

王龙官听了心里很受用,不住口地夸:“好吃好吃。”他认为范秋绵耽搁得很有意义,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朝有趣的地方发展了。

吃完,两个人坐在一只长凳子上看雨中夜景。微风掠过潮湿的树梢,让这个夜里充满慵懒的半推半就的绿色微响。

看完夜景,王龙官收摊子。一顶伞打在两个人的头上,走着走着就到了范秋绵家门口。两个人干干净净地道别,范秋绵当着王龙官的面把门关上了。王龙官颇有失落感,对着门说:“关了好,关了好。”

话音刚落,窗户开了,范秋绵在窗里问:“你说什么好?”王龙官说:“我说你好。”范秋绵问:“我好什么?”王龙官说:“你在窗户里说话的样子好。”范秋绵又问:“这样子怎么好?”王龙官脱口而出:“漂亮。像书里面的人。”范秋绵铁了心地问:“像书里面的什么人?”王龙官情意绵绵地回答:“像书里面的小姐,大家闺秀。”范秋绵发出一声短而清脆的笑,说:“那你就是书里面的相公了?”说完,她就关上窗户,落下了窗帘。

王龙官在原地愣着,想着刚才的话。刚才一番话来话去的,只有范秋绵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不舒服,隐隐约约地有些油滑。照王龙官的想法,她应该含蓄地不说话,或者说:哎哟,我哪有这么好?

但这是一点儿小疵,微不足道,整件事情还是很有美感的。

王龙官回去躺在床上激动得好久睡不成,夜里十二点钟的时候,他涌起一个念头:去敲范秋绵的门,和她睡上一觉。

当然,范秋绵守护着自己,不会开门的。王龙官这么想着,心甘情愿地败下阵来。

再说大毛,你已经知道大毛是个何许样人。他心地不坏,但浮躁,嘴巴也太快。从范秋绵雨夜送馄饨后,第三天,他就搬到巷子的另一头去了。他对王龙官说搬走的原因是那一头人多,这一头人少,但他对巷子那一头的居民说,他主要是看不惯范秋绵和王龙官两个人酸溜溜的样子,像真的一样,玩起精神把戏来了,他们好像是全世界最懂得玩这套把戏的人。他们脸上神采焕发,脸颊红红的。他大毛一看见两个人那一模一样的红晕,就感到天晕地转,心力交瘁。

大毛还说,其实王龙官也不是那么复杂的人。他知道王龙官也嫖过娼。****是什么,就是把自己简单地处理一下,只比自娱自乐略复杂一点儿。至于范秋绵,她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大毛一眼就知道,王龙官没来的时候,他和范秋绵还调过一回情。范秋绵来买牛奶,对他主动说:“来两个,配对。”他回答说:“你找对了人,我来压你最合适不过。”大毛的手在范秋绵的手臂上一捋,范秋绵顺势拿了牛奶后退一步,嗔怪道:“要死,找打啊?”大毛说:“打啊!还没人打我呢。”范秋绵说:“打断你的腿。”大毛说:“我断了一条腿也能压你。”范秋绵说:“好汉,你有种晚上来。”拿了牛奶转身就走,大毛吼叫道:“我知道你不想付钱,你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付钱。我又没真的摸你。你这个女人,狠毒心肠啊!我摸摸你的手,没摸你的屁股,就损失两袋牛奶。乡亲们,你们不要和她打交道,要吃她的亏。”

巷子里消息灵通的人多的是,那么多的人都告诉大毛说,那范秋绵确实是一个春情荡漾的女人,或者说,她撑那个家,有一半依靠这个手段。她对男人很果断的,有一次大家亲眼看到一个大男人站在她家门口,苦苦哀求她让他进去。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拉长了声音哀叫:“看在我给了你金戒指,看在我给了你金项链——份儿上,秋绵,求求你,你就让我进去,跟你最后睡一次。”

真的,很多人看到的,女人们怕窘,就在门里面听。

最后还是没开门,可见范秋绵这个女人的手段。可惜她长相不好看,不然的话,真是个妖精。

大毛幸灾乐祸地想:王龙官,你恐怕要人财两失啦!

又过了个把月的模样,一个冷冷清清的上午,大毛突然看见范秋绵搬家了。浩浩荡荡七八辆黄鱼车,破破烂烂的东西装了个结结实实。范秋绵坐在第一辆里,大毛叫着把她拦下。

大毛问:“你搬家了?”

范秋绵点点头。

大毛瞅瞅她的脸,说:“你有点不高兴嘛。”

范秋绵不说话。

大毛问:“你怎么不走巷子那一头?那头比这头大。”

范秋绵看看大毛。

大毛饶有兴趣地问:“王龙官不知道你要搬家吧?你怎么不告诉他?”

范秋绵说:“有人告诉他。”

大毛说:“我才不替你传话哩。”

看着范秋绵要走,大毛急忙又问:“哎,你为什么要搬家?看上去你不像到好地方享福去。”

范秋绵说:“我到什么地方你不要管了,你给我传一句话,就说我那盆兰花送给他了,想我的时候看看。”

大毛看范秋绵走远,才鄙薄地“呸”了一声。

大毛的牛奶到中午就卖完了,他收了摊子去看王龙官。王龙官正在忙,油黑的脸上,一片红光。大毛乐观地想:好了,这片红光快完蛋了!于是他对王龙官说:

“龙官,我明天搬回来。”

王龙官抬起脸,大毛赶快给他点上一支烟,说:“抽烟抽烟。哎,我想问问你,你和范秋绵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说得干脆一点儿吧,你们睡了没有?”王龙官憨厚地笑笑,说:“还没有。”大毛说:“那你给她什么了?”王龙官说:“我也不是小气鬼。她没跟我要,我就不好意思送她什么。”大毛说:“真奇怪,她今天上午搬家走了,让我告诉你,那盆兰花送给你了,想她的时候看看。”王龙官把烟一扔,看着大毛不解地说:“你说什么,她走了?”大毛站起来,低声说:“是啊!走了走了。”他看见王龙官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沉重的扳手,千钧一发之际,大毛撒腿就跑,扳手落在他的脚后,“咚”的一声,他回头大叫:“你有本事把兰花砸了。”

王龙官的一场缠绵情事就这样结束了。

大毛觉得他必须对朋友负责任,所以他不仅搬回来了,还陪着王龙官度过一段沉闷时期。沉闷时期过后,还帮着王龙官度过一段亢奋时期。亢奋时期内,他得忍受王龙官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所有的话题都从兰花上引起。被重复得体无完肤的风花雪月,还有那个永无休止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掉了?

待一切平静,有一天,阳光灿烂,凉风习习。大毛对王龙官说:“我看你已经好了。”王龙官回答:“好了。你看兰花都长大了。”说完低头忙他的活儿。大毛问:“心里的野火都发掉了吧?”王龙官老老实实地说:“又起来了——是另外一种野火。”大毛说:“正好,这两天我也心里发慌。今天晚上我带你到一个浴室去洗洗,再放松放松。如果你想玩精神把戏,不妨也跟小姐玩玩。”王龙官沉闷地说:“你不知道的,有些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跟小姐怎么玩得起来?”

入夜,大毛带着王龙官朝浴室走去,这家浴室门脸很小,但是里面弯弯曲曲的十分幽深,当他们经过一间房间时,一个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背对着他们朝着门口走去。

她就是范秋绵。

她取了衣服,麻利地一边穿一边到了总台。今天是老板娘看管这里,老板娘厉声问;“你朝哪边去?”

范秋绵说:“今天不舒服。我明天再来。”

老板娘说:“什么地方不舒服啊?我马上陪你上医院去。于大头今夜要来,你一定得等着,他是我们的恩人。于大头这个人有眼光,就是要你。”

范秋绵说:“老板娘,谢谢你夸奖我。但是今天夜里我实在不能留在这里,我真心喜欢的一个男人刚才走进来了,我不能在这里,我要回避一下。”

她的眼泪掉下来了。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她想:为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做了这么多的事,心里居然没有委屈。

2004年10月

⊙文学短评

谁说身在“底层”的人没有细腻的爱情呢?这个爱情短篇把当代生活中最“底层”的两个男女之间的爱情描述得一波三折。作者笔下摆摊修车的男主人公,一心一意守候着自己并不漂亮的意中人;而女主人公从生活的细节中考验着情郎对爱情的痴迷。最后,女人因为爱情而逃避,如同古典爱情中的青楼女子一样,因为爱而勇敢退出了爱人的生活。这样的处理,显出作者对古典爱情书写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