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人在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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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等待火车哥(一)

马方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别人常常问马方喜欢什么样的故事,他说只要是有意思,无论哪样故事都喜欢听。有些人听后随即用脸上的嫩肉生硬地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或是蜻蜓点水般轻轻点下头,或是沉思半天后出吐一个“哦”,便都没有了下文。只有齐涛听后大发感慨,拍着马方的肩膀说:上学的时候,每天在课堂上听老师讲故事;上了班,每天在办公室听老板讲故事;结了婚,每天在家里听老婆讲故事。难道这么多年还没听够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马方没有结过婚,便只好保持沉默。到后来马方才慢慢看出了破绽,听老板讲故事,那是有工资可赚的;听老婆讲,一律免费;可是听老师讲,是要往学校交学费哩!

齐涛是马方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的同事。人们往往对第一次怀有特别情节,诸如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把钱装进信封塞给别人,马方亦未能免俗。他对齐涛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齐涛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四月末马方刚去公司上班的时候,齐涛入职整整一年了。最初马方喊他涛哥,后来了解到齐涛只大他两岁,且此时仍旧没有做出业绩,大家既是同龄人,又是同零人,马方便立即改了口,只喊他齐涛。官大一级压死人,年长一岁却连只蚂蚁都压不死。

齐涛是北方人,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怎奈“十”“四”发音不分,公司同事们在背后尊称他为“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大专毕业,学校坐落在我国一座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的繁华的市中心的一条很繁华的街上。同事们都无奈的表示从未听过他的学校,齐涛笑他们都是文盲。马方反驳道,我知道“繁华”两字怎么写,算不得文盲。

齐涛和马方都是公司的业务员,需要经常去外地出差,坐火车便成了家常便饭。每次出差回北京,齐涛总会给大家讲火车上的新鲜事。记得第一次的时候,齐涛说他在火车上认识了一妙龄女生,坐了一夜车,聊了一夜天。马方忙问,然后呢。齐涛却并不着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两只眼眯成一条直线,嘴角跟着上斜45度,露出几颗被香烟熏黄了的牙齿,不紧不慢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你猜?这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足球赛场上,球员犯了规,裁判拿出牌藏在身后,乐呵呵的对球员说,你猜,黄牌还是红牌?马方本来只是羡慕,现在却恼怒成羞。齐涛见马方不出声,便自言自语,把自己和女生搭讪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最后还拿出手机让看那女生的照片和电话号码,洋洋自得,沾沾自喜。在当今社会,仿佛有了合影就能证明两人一定有关系,有了电话号码便就一定是朋友。然而我终究没有知道,然后发生的事情。

后来大家发现,每次出差回来,齐涛总是讲如何他在火车上认识一女孩,俩人如何畅谈这大千世界,如何相见恨晚,又如何成为了朋友。只是,大家却从没见他和哪个女孩谈过恋爱。齐涛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讲,公司那些单身汉则一次次的洗耳恭听。渐渐地,同事们的耳朵长了茧,马方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大概是他掏耳屎比较勤快的原因吧。

马方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只要有意思,无论哪样故事都喜欢听。

直到有一次齐涛出差回来,却迟迟不见他开口。大家都在纳闷,但也没有人主动去问。时间一天天过去,同事们也慢慢淡忘了。突然有一天,齐涛交了辞职报告。这个消息就像一个精致的挖耳勺,把大家的耳屎挖的干干净净。大家争先恐后的去劝他,他不厌其烦得跟每一个同事重复着这几句话:公司制度太不规范,出差补贴太少,工资发的太慢,我不得不把公司炒了。说这句话时,齐涛那漠然眼神慵懒的在我面前扫来扫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当时马方心里想,你走了我可就成垫底的了,可不能走哦!于是马方拼了命的劝他。齐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重心长的对马方说说:“兄弟,好好干!将来闯出一片天来给大家瞧瞧。”马方明白他的意思,闯不出来就和他一样,死的很难看。

第二天的公司例会上,销售总监语重心长的说,齐涛业绩不好,而且积极性不高,被公司开除了,大家要引以为戒。紧接着又分析了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总之是形势一片大好,最后更是表扬了在座的每一个员工,包括业绩仍然是零的马方。马方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老板与职工的关系就像男女谈恋爱,先说对不起的一方总是胜利者,然而却没有人愿意认输。认输就像自己抽自己的嘴巴,不但别人笑,自己还疼。

出于人道主义,在齐涛走之前,马方他们三四个同事请他吃饭,算是告别仪式。正值夏天,天还没黑,大街小巷就涌现出许多大排档,像是一群群苍蝇,嗡嗡直作响。那时,太阳的余辉还在西边撑着,不肯散去,他们干了几瓶啤酒,就把落日的余辉干没了。

饭桌上没有统一的话题,从台球聊到足球,又从大学聊到将来。几瓶下肚,有的人脸上泛起了红晕,脑袋也乱了,不小心把总监在会上说的话告诉了齐涛。只见齐涛的脸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红的泛紫,在街上路灯的照耀下还不时闪出几点光,像极了一条变色龙。齐涛像是受了大委屈,大骂总监,一会儿骂小人得志,一会儿骂颠倒是非。但骂来骂去,无非强调一个意思:齐涛想和总监他妈发生肉体关系。骂街就像做爱,完事之后,怎一个爽字了得!

总监******家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不算太远,待他们觉得齐涛的骂声以空气每秒340米的速度传到总监******耳朵里后,便问他以后作何打算。

“你们猜,这次在回来的火车上,我碰见谁了?”齐涛神秘的说。

“一个美女”大家不约而同的说。

“不对”,齐涛斩钉截铁的说。

“一个穿着超短裙的美女”

“不对”,齐涛不假思索的说。

“难道什么也没穿?”不知道谁问了这么一句。

“此言差矣。男人在女人眼里分几种,我不晓得。但女人在男人眼里只有两种,穿超短裙的和没穿超短裙的。没穿衣服的那是自己的老婆,算不得女人的。”朱子恒一本正经的说。

“你们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我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齐涛把前面的问句扬的活像一个女人高翘的屁股,后面“贵人”两个字的语气却沉重得仿佛那个精致的屁股掉在了磐石上。讲这话的的人无动于衷,听此话的人却于心不忍——好好一个屁股就这样糟蹋了。

“什么个情况?说来听听呗。”马方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齐涛喝了一大口啤酒,点上一支烟,这才娓娓道来。仿佛他在中文系学中国文学史,只记得两个人,喝酒后文采斐然的李白和靠抽烟广开思路的鲁迅。

“在火车上,我遇到我的贵人,并且我发现自己和他很投缘!”

“哪个Ta?”朱子恒一向很有好奇心。

“雄性他”。齐涛白了朱子恒一眼。

“原来是个男的啊,没意思喽。”马方直摇头。

“原来是个男的啊,重口味啊。”朱子恒来了精神。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只知道在面对宇宙的时候,人的思想是一种高贵的尊严,但不晓得有时候人的思想简直就是一坨屎。

只见齐涛的脸色靑出于蓝而绿如蓝。他们见状,忙换了语气。齐涛并不想告别会在这样的氛围下结束,只好强打起精神接着讲。

“我的贵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却已经做到公司副总了!标准的成功人士,牛叉吧!”

“你俩怎么认识的?”

“在火车上,他手机没电了,我把自己手机借给他用,一借一还,就这样认识了。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你就不担心火车哥是个骗子?”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骗子,人家穿着高档西服,带着金丝眼镜,讲话文绉绉的。怎么会是骗子呢?”齐涛默认了大家对他那所谓贵人的称呼。

“然后呢?”马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我说我在北京上班,他说他也是。我说我喜欢篮球,他说他也是。我还说我喜欢旅游,他说他也是。我俩都表示相恨见晚,便越聊越投机,成了熟人。第二天太阳一出来,我俩便成了朋友。”

“这就是你所谓的贵人?”马方又猴急了一次。

“嗯,成了朋友之后,我俩便聊起了彼此的私人情况。他姐姐是某个集团总经理”

这句话刚说完,大家就立刻明白了齐涛所说的成功人士的全部含义,以及贵人到底贵在何处。

“他姐姐的公司在北京有一个项目,就要开工了。”

“这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朱子恒看不惯的问。

“一毛钱也是钱!他推荐我去项目上包一两个小工程,自己找工人做。我挣中间的差价,不多,也就几十万”

有人相信了,但心怀嫉妒,不肯接齐涛的话。有人不相信,但心怀善良,不肯戳齐涛的梦。有人半信半疑,心里犯嘀咕,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饭桌上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们又开始了新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