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人在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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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引火烧身(二)

老赵确实胆小,但他一直不清楚自己到底怕什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是害怕坏人打劫行凶还是恶鬼缠身?直到刚调来新厂的第二天,他被安排值夜班。遍地都是废钢废铁,到处都是水泥石子,他确信没有人肯来这样的荒废之地打劫。于是害怕得浑身哆嗦的他终于明白,自己怕的是鬼,不是人。

那个夜班他是硬着头皮跟隔壁分解车间的值班人员一起熬过来的,人家走到哪,老赵就跟到哪。天亮以后他还偷偷告诉人家,别把他胆小的事说出去。后来每每想到当时不知羞耻的那个样子,他就在心里抽自己的嘴巴。

现在好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小跟班,值夜班不必再找别人搭伙。老赵拉住要回宿舍的蒋喻林,“今天你和我一起值夜班。”蒋喻林首先想到是,明天上班怎么办。老赵说,我跟施工队工头老林的关系铁的很,明天上午你就他们的宿舍棚睡觉。

蒋喻还在林犹豫,老赵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车间知道。现在你是我徒弟,只归我管,只要我不说,没有人知道你在干什么。”

老赵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蒋喻林便不好再说什么。他拖着比往常更加沉重的步伐去食堂,然后咀嚼着比往常更加无味的饭菜,最后返回这个比往常更加无趣的工地。可是当他听老赵说今天值夜班主要是点火时,一切突然变得明朗起来,昏黄的天空不再令人压抑,稀薄的空气不再让人窒息。蒋喻林希望夜幕赶紧降临。

蒋喻林小时候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对玩火有一种发自生理的喜欢。他喜欢看热烈的火焰随风飘摆不定的样子,他喜欢听烧红的木炭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说玩火爱尿炕,邻居家的大哥哥玩了火就尿炕,后来不玩火了,还一直尿炕,他却从来没尿过。虽然长大后他逐渐明白了当时大人们的这个谎言,可他小时候却不懂。就是从那时起,蒋喻林隐约感到自己与火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关系。

他对电视剧里的篝火晚会着实向往已久,可是现实中从来没有机会。大学里唯一的一次场外晚会因为校方的一句“容易引起火灾”而被取消。当时他本来打算在熊熊烈火下向暗恋许久的女孩表白。他自知希望渺茫,因为女孩很可能都不认识他。但他有飞蛾扑火般的精神,他觉得在烈火见证下,就算表白失败也不失为一段美好的回忆。晚会仍继续,篝火却取消。没有了火的见证,蒋喻林最终失去了表白的勇气。

他幻想着,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儿,是否命运会有不同。如果当时表白了,如果女孩同意了,他就不会接受董蓝的追求,也就不会陷入毕业前夕被甩的窘境,自然也不用来到渤海湾,如今在一片漆黑的夜里焦急的等待着老赵的动火票。

W公司对于在厂里点火有严格的规定,必须填写动火票,必须经过车间和安全科的签字。虽然麻烦,但还是必须点火。不然施工剩下各种废料无处安放,有废木条,废木方,废木板以及各种能够燃烧的垃圾。

其实值夜班不光要点火,还要给混凝土搅拌站用砂品质的砂实验取样。他俩只是比较幸运罢了,只需点一个晚上的火,别的什么也不需要做。当然也没有时间做,因为垃圾已经累积成山,恐怕一晚上都烧不完。望着垒成金字塔形状的垃圾,蒋喻林犹如即将饿晕的狗,猛扑上去。这是情非得已,因为他的脚下被一个黑色小铁罐绊倒了。蒋喻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东西差点让他人财两空。

天色还没黑,老赵就赶了回来。随着动火票一起的还有一个从门卫借来的打火机。蒋喻林不抽烟,但对这个打火机产生了兴趣,反复把玩。老赵一边挪动着灭火器,一边回头说,一个打火机有什么好玩的。

蒋喻林满脸欢喜的说,你没觉得它很大很酷吗?

老赵不耐烦了,“再大也是塑料做的,再大也不防风,再大也是手摁的,”老赵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金属制的光滑表面在黄昏下一闪一闪的亮,“这才是精品。”

蒋喻林不以为然,继续摆弄那个超大的打火机,“我还是喜欢这个超大打火机。”

老赵笑眯眯的说,“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越大越好,”而后又笑眯眯的盯着蒋喻林的裤裆。在极短的时间内,蒋喻林惊出一身冷汗,后背直觉发麻。老赵留下他值夜班,还不让他告诉其他人,该不是想玩断背吧。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回忆起这个瞬间,他都在笑自己联想太过丰富。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一个双鱼座。

木块很快被点燃了,细小的火苗像舌头一样搅和着,继而火舌变粗变长,把一旁的木板木方团团包围,想一口吃个胖子。这不是蒋喻林梦寐以求的情景,因为天还没有黑下来。没有黑的陪衬,火焰只是火焰,没有神圣的光环。

为了让火势起来,蒋喻林想到了刚才绊了他一跤的铁罐。铁罐铁皮上沾满了乌黑的液体和固体,像黑油漆。油漆是易燃物,蒋喻林随手把铁罐丢进火堆,想给这无名之火添把劲儿。油漆也算油,他口中喃喃有词,美名曰:火上浇油。

老赵的烟瘾犯了,到施工单位宿舍区的小卖部买烟去了。蒋喻林常听老赵谈起小卖部,那是他同一个镇上的人开的,细论起来两人还有关系,表叔表侄子的关系。他们那个小镇好像叫做渤海湾小镇。

小卖部老板听说老赵值夜班,格外高兴,说着就要开啤酒,撕驴肉。老赵摆了摆手,说喝了酒明天就会一身的酒气,被领导发现了是要罚钱的。酒虽然不能喝,但驴肉可以尝一下。

两人吃着新鲜的驴肉,把白天没时间说的寒暄话全部补齐了。老赵出门的时候正值夜色醉人—微风习习,漫天繁星闪耀,草丛中的昆虫轻轻鸣叫,空气中似有阵阵芬芳扑鼻。最开始让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几束一闪而过的光芒。那不是火焰的光,是强光手电的光。老赵远远的看到,蒋喻林点火的地方围了一群人。

原来老赵刚走,火堆就冒起了烟。点火就应该冒烟,蒋喻林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慢慢的,随着冒出的烟越来越浓,越来越粗,他再也无法骗自己保持冷静。他环视周围,施工工人大都也已经下班,视野尽头零星的有几个焊工正在加班加点。

蒋喻林发现黑烟是从火堆中心的铁罐里冒出来的。滚滚黑烟如同海里的猛浪,断断续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后又像从地下涌出的一束泉水,永不停歇。他猜铁桶里该不是狼粪吧,不然这股黑烟怎么如同狼烟一样,风吹不散,聚而不乱,笔直不斜,扶摇直上。

蒋喻林找来一根长钢筋,要把铁罐捅出火堆。在移动铁罐的过程中,烧红的木炭四处飞溅,火星溅到临近的木块表面,无意中又扩大了火堆的燃烧范围。他急忙下脚把木块跟火堆隔开,又从中挑了一块大木板,压在了铁桶上面,企图减少黑烟。刚开始的几十秒管用,黑烟被挡住了。谁知过了一会儿,黑烟又从木板的四周窜出来,从原来的一股变成了四五股。

蒋喻林慌了,便想到了老赵,于是掏出手机给老赵打电话。在翻通讯录的过程中他惊奇的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就像火焰在白天没有魅力,黑烟在黑夜同样没有威力—吓人的黑烟尽数消融于盛夏浓黑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