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只羊
初冬寒风里,村东头浅浅的小清河水日夜不停向南流淌,风生水行阴阳相伴。河边沙土嶔缀片片簇簇根芽交错枯草,只看凄迷之象实难辨其盛衰,荒芜中隐约透出令人叹为观止顽强姿态。冬阳拂照下,几只散放山羊饶有兴致啃嚼,一群鸡子摇摆两腿勤快奔跑啄食,懒洋洋鸭鹅悠闲嬉水。
婆家是南乡王村的王二嫂,是个手脚麻利的媳妇,拾掇好做午饭用锅碗瓢勺,几步晃出屋门口柴垛根搂花柴,顺眼瞧有辆灰色面包车,沿着村村通往庄边开来。
车快到蛮子三婶门口吱的停下,前后门同时闪开下来两男青年,前边小个穿黑西服,后座大个穿黄皮衣,看模样不像本庄人,司机坐车上抱着方向盘没动。
王二嫂有点纳闷:蛮子三婶是三叔三十年前,花钱托人从四川领回来的。三叔过世多年,蛮子三婶来半年生下女儿叫香香,几年前跟女婿离婚搁伙去新疆摘棉花,到那又成家从没回来过,村里已把六十多岁三婶当五保户对待。不知今个来的啥亲戚?王二嫂心生奇怪格外瞅个仔细。
两男青年下车没进三婶门,快步窜到门对面河滩一只大羊旁,大个抓起栓羊皮绳顺手用刀子割,小个子捞住羊后腿掂起,二人抬着羊向面包车急走。
王二嫂这才醒过劲:恐怕是人们传说的偷羊贼,于是开腔喝问“你们干啥哩?那是蛮子三婶的羊!”她没经历过这样事所以不知道害怕,边喊边往跟前跑,到面包车门口拉住羊腿往下拽,车厢里捆放的另外只羊受惊咩咩叫几声。
黄皮衣大个胖娃拿着刀脚步有点乱,黑西服瘦子比王二嫂麻利,抢步上前胳膊架起猛推,将王二嫂推个坐墩子,阴沉脸牙缝里挤出话:“想死里!”又朝大个厉声呵斥:“做啥里人,上车!”然后唿的关上车门,司机轰的加油面包车飞快跑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王二嫂坐在地上墩的打个嗝,才意识到自己力气不支和害怕,哭腔大声喊叫:“都来人哪,有贼给三婶****羊偷跑啦!”
大白天听见动静,马上村里许多人赶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心生不平的发泄说:“这些坏良心的,要偷咋不去后门上偷大发家?偷三、五只也不显啥。”
心存同情的说:“秋天三婶腰疼的弯不下去,搬个小板凳坐河滩上给羊薅过冬草,待这羊跟命根子样。”
到跟前早的男青年弯腰去拉王二嫂,关心的问:“我瞅见那大个还拿把刀,你也不害怕?戳你一下咋办?”
王二嫂屁股一扭从地上站起,利利索索拍拍身上泥土,爽快的说:“怕也得管,蛮子三婶是好人,跟娃们可亲了。自己有病不多意吃药,见天指望喝点羊奶补补身子,有时喝不完都分给门口娃们喝了。”
说话间满头白发身材瘦小,开口带着川腔的蛮子三婶,捣着拐棍颤巍巍走出院门。听说自己唯一的****羊被偷走,一口气没喘匀,腿一软也往地下墩去,王二嫂不顾自己刚站起来,忙上前去搀扶。
这时村主任也赶到,问明情况后愤懑的说:“这简直是土匪”随即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实际土匪啥样?年轻村主任也没遇见过,只是从老辈那听说过对恶人的称呼。
南乡派出所到现场是丘陵地带坡路,值班的是副所长王伟、民警肖常和张亮。王伟高中毕业就当兵,部队驻在深山里,多年施工挖山洞守卫库房。转业公安后被分派上警校,上班先后在几个乡镇派出所。王伟常说自己是土里刨食的命——跑不了泥腥味,但好学习肯钻研遇事爱琢磨,平时走村串户法制宣传,查破案件、计算机操作,样样工作受表彰。
接到报警后,王伟撂下手里饭碗,招呼着先跨进驾驶室。年轻的肖常问:“我开吧、非要御驾亲征?”
王伟稳重答道:“你没吃饭,空腹疲劳驾车是忌讳。”
张亮不哼不哈已猫腰坐到后排,显出悄无声息的利索,与他年过半百体型不协调。
警车急速启动,肖常问:“担心我开车欲速不达?”
张亮嘟噜句颠倒话:“担心你出师未捷先有喜。”
肖常调皮的说:“哥呀、你本来话不多还是不说好,真晦气。”王伟忙调解道:“先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
言语之间肖常与报警人村主任联系上,认真核对位置后,出警车很快赶到现场,简单扼要问明案发主要情节、特征和去向,顺逃逸方向边撵边搜索,时而沿途急停打听走访。
现场相邻三乡座落市县结合部,省道穿境而过,乡村公路四通八达,冬日午阳下淡淡雾霭中,嫩绿麦田缠绕黄色坡道,稀疏村廓房舍炊烟缭绕弥漫,透出柴火气息融合熟谷清香。由于天冷农闲,今天阴历逢单没集,午饭迟点正在做,路上行人稀少,追查无果警车返回村里。
王伟动作干练快步进小院,看望躺床上输水的三婶,过去到所里办身份证和给香香迁户口,蛮子三婶认出脾气和善的王所长,王伟上前掩被头,三婶下颏扬一下却无力支起头,失神的凝望着,眼角滚下几滴泪,干瘪嘴角稍抖动却没劲说话。
王伟是个硬心肠人,部队国防施工时塌方,他被埋沙石堆中,昏死后被抢救苏醒连句怂话也没说,此时胸口却像被老人凄然无力神态撞得轰然一下,只觉无形中有种紧迫感。他走出院子感觉肚子咕咕叫,自勉着“军粮未炊将不言饥”,又去二嫂家详细询问车辆和嫌疑人特征。
王二嫂细说着案发经过,还忙着添柴拉风箱,肖常坐小板凳上熟练做速记,被烟气熏着不习惯的干咳几声,王伟简明扼要提问拉呱着。
张亮在院门外边走访,他年轻时当过粮管所长,二百斤重粮食桩子常在肩膀上磨,现在年长但身板依然粗壮硬朗,虽然不善言谈但人头熟。
“老张有几天没来了?咋不给嫂子领上?”本来有些紧张气氛的人堆里,随着熟人搭讪轻松下来。
张亮家在粮管所院内,张嫂跟他脾气相反,是个见人先笑、不笑不说话的热性子人,现在院里冷清多啦,前些年村民们去排队交粮,经常在他家门口大树下喝口茶、洗把脸,坐着歇一会。
知道张亮话少和来意,有个手扶司机凑过来说:“张哥,听见二嫂喊话,我赶紧从院里出来,见个灰面包一闪过去,有八成新,前后车牌都叫泥灰盖住看不清数,司机穿个毛领上衣,但想不起啥颜色。”
张亮长的五大三粗,但早年记账练手好字,话少笔头利偶然问两句,没按询问笔录程序,主要是听村民主动拉呱中,有选择的随手记着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