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唐大人望了杨开一眼,点了一下头道:“我说吗,太医院哪里会有这么年轻的太医。随我来罢。”说完,转身进了门。
王克、杨开、张友和三人忙跟了进去。那唐大人回身将门闭了,这才又引路前行。这原是刑部大牢所在的一处后角门。
走过一条阴森的巷道,进了一间无人把守的铁门屋子,屋中有石阶通入低处,这本是一处地牢所在,后改为了一处地下陈尸间。下行十余米,已是令人感觉冷气逼人。好像墙壁上插的火把,那燃烧着的火焰,如几张亮纸片在晃动,却是散不出一丝的热量来。
走到一铁门前,那唐大人停了下来,转头对王克道:“还请院使大人快些,这具尸体两个时辰后就会被运走处理掉的。”
王克应道:“明白,不会耽搁唐大人公事的。”
“这就好!三位请便罢。”那位唐大人推开了铁门,自己没有进去,转身先自去了。
这间地下室内,或在墙壁上,或在台柱上,燃了十几盏油灯,明亮得很。一石台上横放了一具遮有白布的尸体。一个手提一只布袋的青衣人正站在尸体旁边,脸色漠然,闭目沉思,是若另具僵尸。闻有声响,这才睁开双眼,望向了王克、杨开、张友和三人。
“院使大人!”那青衣人朝王克躬身一礼。
“你来了!”王克点了一下头。随后走到了尸体旁边。
“可开始吗?院使大人。”青衣人又自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克望了一眼杨开、张友和二人,颔首道:“可以开始了!”
青衣人听了,应了声:“是!”伸手将那具尸体上的白布撤了下去。一具裸身的青年男子的尸体呈现出来。
杨开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尸体,见之惊愕不已。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了无生气的横躺在眼前,尤令杨开感到了一种别样的震憾。
那边的张友和眉头不由由皱了一下,抬袖掩鼻。
王克倒是镇静,打量了一番尸体,说道:“此人生前不是受刑死的罢。”
青衣人听了,应道:“院使大人好眼力,此人虽不是受刑而死,却也是受了另一种刑罚死的。”
“什么刑罚?”王克讶道。
“恐惧之刑!”青衣人应道。
“是被吓死的!”王克、杨开、张友和三人闻之,俱是一怔,相望愕然。
“不是被刑部按律处决的犯人吗?如何能被吓死?”王克讶道。
青衣人仍旧面无表情道:“刑部可有按律公正地处决过人犯吗?此人生前本无死罪,只是强迫他连看了数日施酷刑于其他犯人的场面,导致他惊吓过度而死。”
“唉!原是这般!”王克摇头轻微叹息了一声。
“这大明朝的刑部大牢竟然如此草间人命!”杨开暗中惊讶不已。
想起青衣人的那句“刑部可有按律公正地处决过人犯吗?”杨开心中愤然道:“必是那刘谨一伙人在枉法胡为。”
这时,青衣人将手中提着的那布袋放在了台案上,摊开来,里面呈现出了数排精巧别致的锋利刀具。每柄刀具皆毫光透射,不同寻常。
青衣人从布包里取出了一双鹿皮缝制的手套,于双手戴了,而后从刀具中选取了一柄扁形小刀,右手持了,伸手将刀尖抵在了尸体的胸骨处,手势突地向下方一划,刀身竟至骶骨处,已是将尸体的腹部剖开。白色的脂肪和肌肉朝两旁分开,涌出了一股暗红色的血水,显是这是一具刚死去的新鲜尸体。
杨开旁边看得心呕,忙掩嘴忍住。
青衣人持了刀具上下又分别处置了几下,而后放下手中刀具,两手并出,拉住腹部肌肉向两侧用力一分,藏于整个腹腔中的脏器立时呈现出来。
青衣人熟练的解剖手法,令杨开暗中称奇之余,不由想起了两句话: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王克这时上前,说道:“看清楚了。”并伸手指了道:“这是大肠。这是小肠。”
青衣人这时手未停下,而是将腹中的脏器一一呈现。
王克则按青衣人呈现出的脏器,一一指了道:“这是胃,这是脾,这是肝……”
青衣人这时复持了一柄小刀,伸于肝下划了一下,而后另手托出了一颗暗绿色的胆囊来,举于三人眼前,说道:“这胆果是吓破了!”
杨开近前看时,果见那胆面微缩有皱,有胆汁渗透其上。
杨开此时暗里一惊道:“此人是做什么的?竟然从尸体表面上就能看出生前被吓破了胆的!”
青衣人双手又伸入腹腔内,动作了几下,而后将双手抽出,此时手中却多了两枚红棕色豌豆形状的肾脏。此时腹腔内,除了肝胆、脾胃、大小肠、血脉筋丛,无不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杨开在开始时还有所不适应,但是好奇和想清楚地了解人体真正结构的心理令他忍住诸般不适,强令自己必需认真地观看。
青衣人的解剖手法似乎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并且眼前的这具尸体也是专门为太医院准备的,青衣人继续他的解剖。右手另取了一刀,在尸体的两肋部和劲部动作了几下,然后放了刀具,两手着力的活动整个胸骨部位。只见忽地一下子,整块胸部骨架竟被他掀起搬离了位置。肺脏、心脏,还有食道气管都呈现出来。
那张友和吓得几乎不敢睁眼来看。杨开暗里惊咦了一声,没想到青衣的人的解剖手法竟然达到这种精熟的地步,游刃有余之余,也似在拆卸一具组装的模型。
王克站在那里也自惊叹了一声,不住地点头。
青衣人依旧面无表情,虽是解剖人尸刀法精熟,但也似乎处于一种麻木之中。如屠夫在宰杀猪羊一般的没有任何的感觉。
王克这时对旁边的杨开说道:“这是一具骨骼肌肉比例正常的尸体,你要仔细观察皮下肌肉的厚度,最重要的是要注意它下面的脏器,在施针法医病时万不可刺伤脏器。还有,这具尸体除了在生前因惊恐将胆吓破之外,其它的脏腑都是正常的。除非生前另生有疾病。所以要记住正常脏腑的模样、大小、位置。在施药医病时,如何攻其所,破其滞,荡其气血。这样,可令心中更加有数和增几分把握了。”
杨开疑惑道:“老院使,医经所言,五脏分属五行中的五色,肺白、肾黑、脾黄、肝青、心赤。可此具尸身的脏腑,全不是医经上描述的模样,是为何故?还有,三焦既为六腑之一,因何不见踪迹?另外,尸身内血脉纵横,筋脉(神经丛)遍布,唯独不见一条与十二经走向相合的。虽然老院使在来时的路上说过,经络或是在有生气的人身上可现。难道说是经络果为那种名实而质虚的隐脉?为什么实际的尸身中诸多器官,和我们医经上的记载都不一样。所同者,唯名而已。”
王克听了,眉头微皱了一下,应道:“说的是啊!我于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尸体内部构造的时候,因为和想象中的反差太大,一段时期内我都不会再行医病了。你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所以寻了此机会再于尸体中进行探索研究。”
张友和这时说道:“还有啊!这血肉之器,如何藏神潜智?并且仅见分不得营卫的血,更不见那真气、元气、中气呢!”
青衣人似乎没有听到三人的说话,仍旧继续忙着他手中的活计,将五脏六腑诸器官一一摘出,放于一侧台案上,又于尸体腿脚的关节处,开肉见骨,以便观其结构。接着将那条脊柱整体剥离,放置一旁。一具体尸体,已是被拆卸了无数块。
“院使大人,这头也要剖开看吗?”青衣人问道。
“头乃诸阳之会,髓海和元神之府,焉能不看个仔细。”王克应道。
青衣人听了,便将那颗头颅固定了,两手取了类似于钻锤的特殊工具,在头颅上动作了一番,而后另取一刀具,做平行分割状,接着右手一拍,那头颅竟然分成了上下两半,一截脑壳被掀起移开。颅内结构可见,是一团已成固态的脑子。
“拆得差不多了罢,也该我忙活一阵子了。”张友和此时似乎已适应了这一堆的尸体碎块,从带来的物件中取了纸笔,开始描绘脏腑的具体形状。原是这张友和不仅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还是一位丹青高手。
“杨开!”王克这时吩咐道:“你且配合张太医,将所看到的做个文字记录罢,日后可做为张太医脏腑图示的另外说明。”
“好的。”杨开应了一声,从张友和那讨来纸笔,将所看到的脏腑器官进行文字描述。
王克随后朝那青衣人一抱拳,感激地道:“有劳孙提刑了。”
青衣人朝王克微欠了一下身子道:“院使大人勿要客气。你们且在此忙活了,我先去休息一下,稍后还要将这具体散碎了的尸体重新组装缝合,唐大人那边还要运走另行处理的。”
说完,青衣人去了双手的鹿皮手套,竟自转身去了。
“老院使,这位提刑大人好是厉害!能将这具尸体肢解到如此程度,若非亲眼所见,实是不敢相信。”杨开待青衣人出了铁门走远,惊叹道。
王克点了下头道:“此人名唤孙步端,本是顺天府的提刑官,专司命案。与尸体打交道多了,也自练就了一套特殊的解剖刀法,算是我大明朝的一位奇人了。后来调到刑部,专长再无用处,人也变得怪僻。因与我是多年的故交,所以应我所请,特地来为我们解剖这具尸体,方便我等观看。否则即便刑部这边提供尸体,我们太医院那边也无人有此能力刀解尸身的。”
“原来如此!”杨开听了,赞叹不已。
待张友和那边将人体诸器官描绘完,杨开这边完成了大概的文字记录。
王克查看了一遍,点头道:“一定要好好的保存好这些珍贵的图字,以利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