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妮竭力挽留她吃了晚饭再走。她坚持不麻烦她认认门就可以了。她说,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咱们姐妹后会有期,不,来日方长。
李三妮说,去家里坐一会儿总不耽误你的事吧?咱姐妹也很久不见了。
何丽如果不去就显得不识好歹了。她只好在她的带领下朝远处一座大瓦屋走去。李三妮顺便问起赵大夯的情况。何丽迟疑一下说,他在哪儿我也不清楚。这个人还有那么一点未泯的良知,本质上兴许是善良的。李三妮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李三妮也认识赵大夯。
到家了。李三妮打开门请何丽进去。何丽看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很宽敞也干净。她们坐在堂屋叙旧的时候田华带一箱啤酒和几个装在塑料袋里的菜回来了。他对嫂子和何丽说,我哥还在地里。这是我到城里饭店买的。何小姐吃了饭再走。
何丽有点感动。
她顿时对他产生一种好感。
何丽要等田中回来。叔嫂二人则坚持都是一家人不必等了。他们便开始吃饭。,这是何丽吃得最愉快的一顿晚餐,席间她谈笑风生十分高兴。叔嫂二人情绪也很高涨。原来情绪可以直接影响人的食欲。何丽的饭量比在丁家多一整倍。
酒足饭饱她依旧兴致勃勃简直不想回去了。她开始留恋这个温馨祥和的农家小院。相比之下丁旺家简直就是地狱。那床上的死尸还不知有没有处理掉。想到这里她真有点害怕夜幕降临之后回到那里去。
她为什么要在丁旺那里活受罪呢?
因为有个丁万代吗?
丁万代再好也不是她的。天上飞的鸟不是碗里的菜呵!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她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由想起丁雪红失踪那天晚上周润发的广告词了,如果说人生的离合是一场戏,那么百年的缘分也是早有安排。她带着自嘲的微笑又倒下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知为什么她今天很想喝醉她还从没有体会过醉酒是什么滋味。既然古人有诗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酒则一定可以让人忘却烦恼忘却忧愁吧?她胃里像有一团火球在燃烧手也颤抖不已。当她再次倒下一杯酒还没喝下时手腕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住了。
她困惑地抬起头转过如火如霞的脸蛋,她看到的是一张颇有几分英俊的男人面孔。这是谁?好像李三妮的小叔子又好像是丁万代。管他是谁呢!何丽连仔细分辨的兴趣都没有她只想亲身体会一下醉酒的滋味。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田华硬夺她的酒杯。她死死捏住酒杯。
啪,酒杯碎了。玻璃渣把何丽的纤纤素手划破一道深而长的血口子。血就顺着她笋尖般的手指往下淌。李三妮忙去乡卫生所拿纱布和云南白药。田华撕下半截袖子紧紧缠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询问她痛还是不痛。她没有回答只是漠然地瞅着他关切的微笑。
但不可否认她心中是温暖的。
她甚至庆幸手被划破。
一半清醒一半醉的何丽此时十分希望李三妮不要回来搅扰她这来之不易的温馨。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了。当一脸疲倦姗姗来迟的丁万代看见妻子周莉的死尸时已是半夜十二点了。肖璐活了,她躺在床上不动不言语。周莉却与他与儿子与这个世界永久地告别了。丁万代踉跄着扑上去抱住妻子早已冰凉的躯体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生与死的界限原来如此分明一点也不含糊。临走前他还强行喂她半碗红枣稀饭给她梳梳头洗洗脸!怎么一回来见到的竟是这个不堪入目的景象?老天爷真是往死里折磨他呀。刹那间他真想抛开尘世中的一切烦恼随她而去在阴间也有个伴儿。
父母兄嫂及刚刚赶来的岳父岳母纷纷哽咽着劝慰他。人死不能复生就不必再难过了,小心伤了身体。他听不进去。他跪在妻子床前热泪滂沱泣不成声。
有关妻子的往事开始在他脑海中一幕一幕重演着。妻子青春少女及成熟少妇时的形象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刹那间他真想令时光停留抓住她稍纵即逝的倩影紧紧拥在怀中。飘逝的美好时光是挽留不住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浮萍一般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走。他闭住泪水肆流的眼睛不敢看妻子惨不忍睹的脸。
他很希望妻子昔日的风采继续在他脑海中驻留。但很遗憾,连闪电都可以定格幸福却不能。
他哭到天亮。
天气太热妻子的尸体很快火化了。
那个美丽绝伦的风情万千的昔日校花周莉化为火葬厂烟囱上的一股青烟,随着柔和的南风袅袅娜娜升向苍穹了,如同她平日仪态典雅的步伐,轻盈地升上了天堂。天堂里一定没有误会肮脏麻烦挫折丑恶痛楚,也没有谎言恶语冷眼与欺骗。
天堂也许是她的必然归宿。
愿她随着柔和的风儿一路走好。
日常生活的纷繁不会让人自由自在地沉缅于自己的伤痛中不能自拔。即使人的心伤痕累累。
哀伤稍有平缓后的人们才想到何丽三天三夜没回来了。王桂花额头上印着拔火罐留下的黑痕一脸哀伤。她忧郁地对丁旺说,这闺女走时也不说一声。不会出什么事吧?丁旺更瘦了头发更白了,他没有回答王桂花的话但比她还要急躁。
第四天中午何丽回来了。
何丽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一双美眸清澈动人生机盎然。她首先对周莉的死再次表示哀悼然后恳切地劝他们节哀。
丁旺说,何小姐,你这几天不见了可把我们挂念死了,生怕有个三长两短。
何丽微微一笑。
她正欲说什么突然吃惊地睁大双眼。一个酷似肖璐的女孩儿从里屋伸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她。何丽脸上的愕然马上变成发自内心的怜爱。她以母性的本能伸开双臂柔声说,津津,还认识阿姨吗?
津津走过来扑倒她的怀里搂住她的脖子说,认识!上次你去过我家要帮我找妈妈。
何丽抚着她黑油油的秀发说,妈妈呢?津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马上湿润了。
何丽便不再问。
何丽知道,她妈妈肯定病后虚弱吧!那么,津津怎么来了呢?
何丽说,你姥姥呢?
津津眼中的泪水顺着粉嫩的小脸轻轻滑落下来。她说,阿姨,姥姥死了。阿姨,你带我找妈妈那天姥姥就气死了。因为妈妈不听话偷着跑走了。她哭得十分伤心。
何丽无语。
王桂花说,唉!这个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娘没一个亲人。丁万代就把她接到家里了。恩恩怨怨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没罪呵!
何丽说,乖乖,你爸呢?
丁旺代孩子说,她爸一年前跑到南方打工就没影了,听说又在外边找了女人了。
何丽黯然。
她给津津擦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她哭这七零八落的家以及肖璐的过去自己的过去。一个家,不,两个家就这么拆散了,这是谁之过呢?她不知道。她问孩子,乖乖,你狠妈妈吗?
孩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没说恨也没说不恨。孩子太小,也许不懂得什么叫恨什么叫爱,但她永远失去了爸爸妈妈姥姥及脑海深处那个曾经温馨的家。家,对于一个年仅7岁的女孩子来说是何等重要!妈妈,在一个稚童心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呀。
何丽想起她去肖璐娘家那天津津哭着说,阿姨,老师在教我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没有妈妈,我不就变成一棵草了吗?阿姨,我要妈妈。
此时,何丽心中十分愧疚。她紧紧搂住孩子瘦小的肩头喃喃自语,孩子,阿姨不好。阿姨对不起你。
谁都听见她的话了,但谁都没在意她的话。没在意也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王桂花关切地询问何丽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个打招呼呢?何丽一扫刚才的忧伤懊丧,十分幸福地告诉他们,她要结婚了。男的名叫田华是本分老实人。王桂花没有深究何丽的答非所问只是愕然地说,是吗?这么快呀?
何丽点点头。
她脸上甚至带着少有的羞涩和憧憬,很难想象在此之前何丽也会羞涩和憧憬。老舍先生曾说女人的脸红胜过一大片情话。何丽脸上罕见的点点绯红使得她平添几分妩媚。
尽管这个家连遭不幸但对何丽带来的特大喜讯还是表现了巨大的热情。老两口一迭声地询问那个名叫田华的小伙子今年多大了,长得怎么样家有几口人,本人品质怎么样等等。何丽一一作了回答。王桂花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何丽说,认识早了。确定关系还是最近的事儿。女人嘛,都得有自己的归宿迟早要有个家。
既然何丽能相中,他们除了欢欣鼓舞也不好说其他的。他们老两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何丽某夜跳墙头与丁万代之间那点瓜葛。看来那些担心是多余的了。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丁旺感到一身轻松。
他就带着这难得的轻松问何丽,你为什么不把人家叫到家里坐坐呢?你无亲无故的这儿就是你的娘家了。
王桂花说,一辈子的大事还得多了解了解再说。你们的年龄还不算太大,不是提倡晚婚晚育么?年轻人,婚姻大事可要谨慎呵!雪红不在了。你就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当亲生闺女待你。
何丽对他们的热忱表示感谢,然后迟疑一会儿道,我看还是找找雪红,我们毕竟没见到人。
王桂花说,是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万代和公安局的又去找了。看有没有生还的希望。兴许,唉,不说这事了,再说一家人能死去。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孩子的命不强呵!
一个大字不识的老人把这一切归罪于命运使然也不足为怪吧。周莉去了他们也认为是命。
何丽不信命。
何丽叹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这声长叹是为谁。为什么!总之周莉去了何丽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不该去。
何丽已经没有原来的窃喜了。
她认为丁万代是天上的月亮只可看几眼而不能触摸!就在这时何丽觉得嫁给农民田华了。如果说何丽的思想升华到一个高的境界,那么,这便是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