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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商人不重视学问妓女不重视爱情

何丽详细询问了周莉溺水的前前后后。丁旺也详细询问了肖璐那边的情况。单得知肖璐畏罪自杀又死而复生后秃四十分惊讶地说,肖璐不就是那个又白又俊又洋的女人吗,我的老天爷,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何丽抢白道,管好自己就蛮不错了。哪有那个闲工夫管人家

秃四有些发讪。

何丽说,天不早了,你请回吧。

丁旺不想得罪秃四,便说,那我送送你。我们一家都会感激你的。

本来秃四还想多坐会儿与何丽套套近乎,丁旺这句话等于下了逐客令,他只得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说,好,我走。何小姐你千万保重。

何丽厌恶地扭头不看他。他也不计较她的不友好,因为到目前为止对他友好的女人还真没有。他豁达地笑笑并且颇有绅士风度地向她一鞠躬,这个滑稽的动作除了何小姐都看见了,这真令众人大开眼界啼笑皆非。

秃四走出丁旺的大门并不急于回家。他迈着两条瘦瘦的长腿倒背双手踱在静谧无人的白布街上。

肖璐的结局令他大吃一惊。丁雪红的惨死更是出乎他的预料。秃四很怀恋美丽的丁雪红。他想,她当初若肯嫁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如果肖璐胆敢抢她,秃四就敢拿猎枪瞄准她的脑袋。

这点魅力,他秃四还是有的。

于是秃四把丁雪红的全部不幸都归罪她对他的不睬。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一种阿Q式的满足。精神胜利法并不能等同于真正的胜利,这一点他也明白。可是他心里顿时有一种伟丈夫的豪情。

于是他再次把目标对准近在咫尺的何丽了。不把何丽搞到手他一辈子都不会甘心。她分明说过当他的媳妇为什么又反悔了呢?你反悔也不行!我秃四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秃四一路自言自语。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少一个人自然少份力量。

失去肖璐的支持秃四倍感孤立无援。他现在变成光杆司令了,手下一个兵也没有。没有兵有个领导也行呀?他现在如同没头的苍蝇急需有个人统治他。实在没有合作伙伴也就算了,他准备自己闯天下。

他一路走一盘算如何攻克何丽这个顽固的堡垒。他相信光明在前胜利一定会属于他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秃四走后何丽的心情可复杂了。

周莉之死对何丽来说实在是一个福音。何丽感到丁万代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一伸手就能抓到他。来之不易的胜利令她十分欣慰。她的命运比肖璐要强十万八千倍,俩人现在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

说真的,今天早上肖璐在北山上的一席话的确令她终生难忘。如果没有周莉溺水而亡,她说不定真想退出这场角逐呢。但事情却又出现令人意料不到的转机了。可见,成功往往出现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何丽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呵。

当然,与丁万代之间的距离仍旧十分遥远。这是她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察觉到的。他对她好。但那只是普通的好而不是爱。他和她之间存在一条看不见摸不着却分明存在的深沟。

这条深沟的存在是客观必然的。不同的社会背景和人生阅历造就不同的人。再完美的婚姻都是两个来自不同空间的人生观世界观生活习惯不尽相同的男女结合。更何况她与丁万代能否成婚还很难说呢。

何丽黯然。

不知为什么,胜利在望的曙光面前她却没有预期的巨大喜悦了。轻浮风骚的何丽似乎稳重了许多。她已经从肖璐的悲剧中窥见自己的影子了。她第一次怀疑与丁万代结合是否真的会幸福。

捆绑不能夫妻。且不说成婚路漫漫困难重重,即使真的成为眷属丁万代会爱她吗?丁家人会承认她吗?幸福的婚姻取决于双方而不是哪一方。这一点何丽心中是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有种前所未有的沮丧与失望。

她一阵儿茫然。

她默默问自己,如果丁万代无法爱你,你不会吃这强扭的瓜吧?会!她回答。但是,这并不幸福的婚姻给你了又有何用呢?你得大于失,还是失大于得呢?

她不知道。

不,她知道。

她在逃避这个问题罢了。

何丽劝自己不必想得太远,走一步算一步吧!丁万代仍是最佳人选。因为她是个女人。女人则迟早要嫁人。不嫁丁万代也得嫁给别人。难道还要比丁万代更合适的人选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合适她呢?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那么,我又何必强求那本不存在的完美呢?

何丽终于说服自己。

她释然。从种种痛苦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了。

眼前就是丁万代的妻子和家族,这使她不得不进一步考虑自己的原定计划。

她真的要与他结婚么?

她,一个天不收地不管的街头游妓也要结婚了吗?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因为爱。那么,她爱他吗?说来惭愧,这是何丽第一次考虑爱与不爱的问题。

法官不重视勇敢,主教不重视幽默,商人不重视学问,妓女不重视爱情,这是自然而然的。

爱情对何丽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想当年她在歌舞厅引吭高歌爱爱爱不完、端起爱情的酒一杯又一杯的时候,并未真正想过它的内涵。

何丽不知道她是否爱他。

因为,她不懂什么叫爱。

此时的何丽理解这个浪漫的字眼比幼儿理解哲学还有困难。

丁旺的话打断她脱缰野马般的思索。丁旺说,何小姐你去睡吧。

何丽马上回到现实中来了。她清醒地说,万代没回来,我哪能睡下去呢?

二人的对话提醒了渐渐平静的王桂花。她马上拍着大腿再次哽咽起来。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承受不了。她这一大把年纪活的就是这个家。儿女们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这一连串的打击真能要了她的老命。

儿媳纷纷劝她节哀。

丁旺吼道,哭,哭,就知道哭。这死老婆子。

何丽很有眼色地打断了丁旺的话,陪着笑说,爸你消消气儿,妈不是难过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呀。她使劲把弹簧般跳起来的丁旺按在椅子上。

丁旺忍不住又唉声叹气。

他急躁而又痛苦看不得别人流眼泪。因为别人的眼泪能轻而易举地引出他的老泪来。

再没有白发送黑发更能打击老人的了。天哪!他丁旺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得这报应呢?他已经是风烛残年。为什么要让他在有生之年一次次目睹生活的不幸呢?这简直是要他的老命。

何丽搜肠刮肚想出一些类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之类的话,安慰他。

丁旺显然听不进去。

他微歪脑袋耷拉着眼皮,平时不明显的老年斑很突出地印在脸上,他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老公鸡,再也没有昔日的雄壮威武与叱叮咤风云的魄力了。

说实话,何丽真有点发自内心地可怜他。她很少这么可怜过别人呢。

老大老二两口子先后回去休息了。何丽陪老两口一直坐到天明时丁万代还没有回来。肖璐自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不必操心费神,只是丁万代不知周莉身亡,万一数日不归就麻烦了。正值盛夏尸首不能久放。最好早一点火化,总得让他看一眼吧?十余年的结发夫妻了,不知他会怎样的悲痛欲绝呢!

再伤心日子还在按正常程序进行。即使人的心灵伤痕累累也要为纷繁的现实生活操心奔波。

丁旺和王桂花死了似地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何丽只好挽起袖子做饭。她坐下就吃惯了,极少亲自下厨,来到厨房里居然连炉子放哪儿都不知道。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那矮小不显眼的炉子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准备炒一盘蒜苔。这东西择起来容易淘起来方便炒起来也省时间。但东瞅西看半天才从一片瓶瓶罐罐中找到豆油。

何丽无师自通炒了一盘色香味佳的蒜苔。她拿双筷子尝尝,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她自我感觉比王桂花的手艺强多了。当然,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肯在这方面有所造诣,这太委屈她的才能了吧?

何丽再炒一盘豆腐烧一锅稀饭溜几个馒头。做完这一切用了似乎半个世纪的时间。她累得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她拽拽被汗水粘在身上的花衬衫感慨地想,一辈子关在厨房里跳锅边舞,真可怕呀!男人总要求女人能上厅堂,能下厨房。实际上,能上厅堂比如像她一样的女人很少能下厨房并且不愿下厨房。上厅堂与下厨房是两个女人的优点,男人却希望归纳到一个女人身上。多可笑!

这是否有些幼稚呢?她想。

岂止是幼稚!

何丽又想,真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儿。她嘴角露出鄙夷不屑的微笑。

何丽换一件衣服就邀请丁旺和王桂花进餐。他们眼也不睁无力地摆手示意她自己去吃。她早就饿了便不客气地独自狼吞虎咽起来。吃饱之后她掏出花手帕仔细地揩拭手指和口角的油脂,自言自语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她不想与死气沉沉的丁旺老两口多说什么。她径直走进昔日丁雪红住过的闺房。本来,她理应安慰一下两位不幸的老人。但她十二分不情愿这样做。

人都是自私的。

她自己还心乱如麻不知何去何从呢!哪有那个闲情逸致管人家!

她一头栽在丁雪红曾经睡过26年的床上,似乎嗅到一股淡雅的桂花香水味儿。这是丁雪红以前常用的香水。何丽闭上眼仔细回想那熟悉的芬芳,似乎丁雪红没有身亡就在眼前站着一样!

物在人亡。何丽回想起丁雪红的种种好处,也止不住地伤感了!

生与死,原来仅有一步之遥。

她内心里总觉着丁雪红没有死。

死了吗?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