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嘱咐过他便转身朝山下走,上山容易下山难。由于心情紧张走得太快,马上到山脚下时她失足跌倒在地上。丁万代忙上前扶起她说,何小姐辛苦了,那人怎么说?
何丽故意皱着眉头,以夸张皮肉之苦的程度。当发现人们个个焦虑万分无心观看她的表演时才说道,七仙崖就在上面,我们从这边绕过去找找。
大家在何丽的指导下来到悬崖下。
众人分成四班人马分头寻找。眼尖的何丽在草丛中拾到一只粉红色的塑料凉鞋。王桂花夺过凉鞋抱在怀中嚎啕大哭。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女儿今年盛夏刚买的,物在人亡,怎么不令母亲伤心欲绝。
丁旺挥舞着短小的胳膊驱赶刚刚聚上来的儿子儿媳,快去找,有什么看头?
弟兄三人一脸悲痛分头去找妹妹的尸首。妯娌二人表现出比丈夫更甚十分的悲痛和不易觉察的恐惧,天马上要黑了。
众人找呀找呀,半里之内找遍了也不见丁雪红的影子,直到天黑也没有找到粉红色凉鞋之外的任何一个物件,更别说尸首了。
火红的晚霞燃烧过后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这灰烬很快与乌蓝的天幕融为一体了。一轮皓月发出清冷的光辉漠然注视着这焦虑万分的一家人。人们互相注视着,失望了。
丁万代说,马上回去报警。大家决定回去。
事到如今大家很需要一个带头人。包括丁旺在内的人们很快在丁万代的带领下摸索着绕过这座山崖了,来到公路上时又悄无声息地上了汽车。
何丽往上瞟了一眼。
赵大夯没有走。
他坐在山头披着一身月光如同一尊银铸的塑像。
何丽庆幸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常。她眼前闪现出他血红双眼和同样血红的脸庞。他醉了。他不会摔下去吧?
殉情者是勇士吗?
他可不是勇士。何丽释然。利县城很快到了。天有不测风云。上半夜还月朗星疏下半夜却起风了。一团黑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天地间伸手不见五指。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整个利县城静悄悄的很少有人走动。何丽说有事当即下车,忽又跑公安派出所。她忙着呢!当几名公安人员在何丽的带领下冲进肖璐的小屋时,肖璐面色苍白如纸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了。
何丽有点怯懦。
她直往后挤不敢看肖璐。
肖璐已经死了吗?死于低血糖休克吗?何丽更加害怕。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迫不及待地揭开这个西洋镜是多么的可笑而又多余。她居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都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士呵!
她们的矛盾不过是窝里斗罢了。
此后而来的丁万代问法医,她是不是自杀呢?
年老的法医没有做声。年轻的法医说,死者很可能丧失生活的信心了,也就是说有自杀的欲望。她下床喝一杯糖水或吃一点东西就可以活下来,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丁万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何丽说,可她白天还好好的。她对法医的话不十分相信。
法医说,这并不能排除她低血糖死亡。死者舌苔很厚。很可能由于畏罪自责几顿未餐。另外,这屋里没有电扇空气流通不畅也是一个原因。
丁万代说,这么说,她故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年轻的法医点点头。
丁万代转过脸深深垂下头去了。
何丽对法医的解释不是十分信服。那个年老的法医这样解说也许更有效力。何丽把老法医的沉默理解为不屑说。沉默见于两种情况。一种是对问题一窍不通。一种是对问题过于精通。何丽想,只要那个年轻法医这样一知半解的半瓶醋才会口若悬河。
但肖璐是自杀的。
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善良的丁万代走到肖璐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流下泪水。他看见肖璐昔日健康的白皙变成病态的惨白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很大,但并不可怖,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妩媚,与他十年前热恋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十年啊,变化多端的十年。你足可以把沧海变成桑田!十年的风风雨雨使这双美丽的眼眸发生了怎样的质变呢!
俯视这双已经没有生机的眼眸,丁万代在心中默默说道,漫长的十年中你也许看到了太多污秽和肮脏。遇到了太多麻烦和挫折。但生活本质上是美好的。你不应当用仇恨的目光看待一切,一切都会好的。将来比现在会更好!你仇视这个世界的同时世界也抛弃了你。你的目光为什么如此哀怨呢?你还有话未说情未诉么?你还依恋这个美好的世界么?可怜的人!安息吧。丁万代又洒下许多泪水。
正当丁万代在这里缅怀旧情人肖璐之时,家中早已乱成一锅粥了!他的妻子周莉在他们全家出动寻找丁雪红的时候跳进龙湖溺水身亡了。
尸首就停放在丁旺的堂屋里。
据目击者秃四等人说,周莉抱着花枕头在湖边转悠半天,突然扔下枕头跳进去了。众人手忙脚乱把她救上来。她挣扎着硬说她的丁刚在里边游泳。众人说那不是丁刚那是鱼再跳。
她不信。
她伺机还要往里面跳。
她坚持说自己的丁刚分明在里边,穿一身红运动衣。
秃四发扬雷锋精神把她护送到家。不料她乘人不备伺机逃出再次跳进龙湖里。这一跳再也没有上来。
王桂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弟兄二人和他们的妻子十分难过,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唉!咱们家这几年怎么这么倒霉呢?
丁旺痛苦得老泪纵横。
丁旺说,老天爷呀!你就睁睁眼吧,怎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偏这么短寿呢?你不公啊。
王桂花披头散发老泪纵横拍着大腿唱歌似的哭道,老天爷呀,我这把老骨头也够活了,我不活了呀老天爷。
她悲痛欲绝反反复复重申这一句话。儿子儿媳纷纷劝她节哀不要伤了身体。她又怎能听进去呢?
秃四也说,小爷婶子,你也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哭坏身子可就麻烦了。你也一大把年纪了。
他坐在丁旺的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不时劝慰几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正在耐心恭候何丽的到来。何丽与丁万代却迟迟不来。大哥丁万年想出去把丁万代找回来又遭到大家的一直反对。三更半夜的人们生怕再有什么意外。一连串的遭遇把丁家人的胆都吓破了。
丁万代哪里知道妻子的惨状!他此时正在肖璐那里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了。他不光是在哭旧情人肖璐,最令他痛心的是妹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肖璐为什么要害死雪红呢?他估计肖璐要以此要挟他就范,却间接伤害了自己的妹妹。
他愈加哭得伤心。
一定是雪红拼命挣扎斥责她,令她恼羞成怒才顿生杀人恶念的。雪红外柔内刚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了。想到妹妹的惨状和肖璐的悲剧他止不住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医学界公认人脑耐受完全缺血缺氧的时限只要4至6分钟。可是,对心脏停跳超过更长时间者也不能轻易放弃,直到无心跳、无呼吸、无意识,且对任何抢救都无反应已过半小时者方可终止抢救。那么肖璐还有希望吗?丁万代当即要求抢救,法医们马上对肖璐进行抢救了。尽管救活她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也许是丁万代的泪水打动了他们。也许是高尚的医德使然。他们分秒必争开始紧张有序地抢救了。年老的法医做心肺复苏,年轻的法医静注葡萄糖。
丁万代似乎看到一线生机了。
他忙说,啊?还有希望吗?你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实行革命人道主义,救活她!她只是犯罪嫌疑人并不是罪犯。而且。
何丽真害怕她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还不如今天不告诉丁万代,等肖璐尸体发臭了再抢救也晚了。何丽又为自己恶毒的想法吓一跳。她转过身子时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不知是紧张还是天气太热她的脑门泌出一片汗珠来。
何丽抹去汗珠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放松一下。突然,丁万代在屋里惊喜变腔的声音又炸雷般响起来,啊!她活了。
何丽惊得汗毛直竖。
她不想也不敢进去分享丁万代的惊喜。她捂住耳朵顺着身后的大树软瘫在地上,忽又站起来冲进苍茫夜色之中了。她不停埋怨自己是个胆小鬼。这有什么可怕的?肖璐不死在屋里,也得死在刑场上。她活着我何丽都不怕她,更何况是个半死半活的人呢?
但她并未停下来。
她跑得更快了。
不辞而别也罢,她实在不愿见到肖璐那个惨白如纸的脸。肖璐也真是命大。大难不死也许真有后福。想到这里何丽愈加后悔不该通风报信这么早。还是让肖璐死了好。
她来到白布街时远远看见丁旺家灯火辉煌了。他们一定等待她的消息吧?确切点儿说是等待她带来的消息。他们知道肖璐之死和死而复生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何丽边想边走进院门去。
她马上感到气氛非比寻常。
对异常氛围的敏感使她疑惑地停下脚步驻足不前。她大惊。
白美英迎上来向她耳语几句。
她马上证实自己的预感了。她先是一愣,后是一惊,最后一喜。把前两种情绪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来后,她巧妙地隐藏了最后那一喜。她成功地化喜为悲步入灯火辉煌的堂屋,面对停放在竹床上周莉的尸体,失声痛哭。
周莉的惨状被一条被单子蒙得严严实实。但仅从轮廓上何丽也能看出个八九。
她逼真的表演感动了在场的每个人。丁旺说,何小姐你也别难过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由不得人嘛。
何丽坐在离秃四最远的地方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适可而止了,可是何丽心中暗暗窃喜。当然窃喜的不仅仅是痛苦一场令丁家人有个好感,如果是那样就微不足道了。
何小姐窃喜周莉死后的空缺,那个县长夫人的宝座,她不信丁万代不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