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小段路,两人都留意到地道中的坡度开始变陡,渐渐向上走去,地道内上下的高度也越来越矮,左右也越显狭窄,最后宿冬尘匍匐在前,计天奇在后,两人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蹬。终于走到尽头,只能容人两手贴在身侧,高度也只有板凳般矮,前方已无路了。
宿冬尘手上仍拿着火炬,不得不将它凑近身旁,耐着炙热照明,忽然发现上头是一块长方的石板。宿冬尘赶紧将火炬搁置在旁,身子紧贴在地,两手抵着上头的石板,用劲去推,只觉得石板隐隐有推动的趋势,便用更大的力道去顶,立刻就有一些灰尘自缝中掉落下来,扑在宿冬尘脸上。
石板顶开后,宿冬尘不由得重咳两声,挪动身子好不容易坐起来,又将石板顶得更高,这才能站起身来,终于,他才看清石板上面的光景,虽然周遭仍是黑压压一片,他却因附近围绕着的石板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们正在江淹石棺的正下方。
推起的,就是江淹尸骨躺着的那块石板,现在宿冬尘正站在石棺之内,两手举着棺材底,不由得苦苦笑了。宿冬尘首先出了石棺,将石板连同仅剩尸骨的江淹吃力地抬起,计天奇才拿着火炬出来,将石室照明。
原先石室中四面墙上的火炬俱已燃尽,宿冬尘将现有的换上,再点上一把备用的火炬,勉强让石室维持着不暗不明的样子。原先打通石室的狭窄入口仍开着,出口却被当时崩塌的巨石死死封上,险些连同石棺一起压坏。
宿冬尘道:“你当初将解药放在了哪里,就自己拿起来服用了吧,可你得想好了,这是你自己希望舍弃这些才智的,那么你现有的身份、众人的尊重,都将随着玲珑归真酒一起化去。”
计天奇摇头感叹道:“那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却不是我要的。”
计天奇伸手在棺内翻动,三两下便捧出了一坛沾着灰的酒坛子,上头的封泥仍完好如初,计天奇拍开封泥,对着火光一照,酒坛里清澈见底,不似当初七彩天窍膏那样又似琥珀又像琉璃的夺目,反而就像一口小水罐一样。
宿冬尘递过一片弧形的石片,让计天奇将酒倒在上头,酒坛里的酒哗啦啦倒了下来,却连一点酒香也没有飘出来,清澈的如同泉水,如果不说这是药,计天奇与宿冬尘也不会相信。计天奇捏起装满酒的石片,心里蹦蹦直跳,喝下这碗酒,过去数月便如同云烟,喝下这碗酒,将失去很多,也会重新拿回很多。计天奇定下心,举起手,贴着嘴咕咚咕咚一口喝下。
宿冬尘双手负后在一旁看着,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他在设想计天奇此时的心情。
咣当一声,计天奇手里的石片摔在地上,计天奇身子一晃,仰面就向后倒去。宿冬尘反应机警的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计天奇的身子,慢慢将他平放在地,伸手去探计天奇的鼻息,吸吐仍平缓如昔,又把了把脉搏,没有丝毫变化,计天奇就像静静睡着一样,连一滴汗也没有沁出来。
宿冬尘感到奇怪,却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此时计天奇喝下玲珑归真酒陷入昏迷之后,没有上次那样发烧、呼吸急促的变化,只是深深沉睡起来,鼻息平缓、脉搏正常、脑门上也无冷热。宿冬尘将剩下那坛子酒又抱过来,扶起计天奇的后颈,擅自将剩下的酒多灌了些。计天奇当时将整块七彩天窍膏服入,宿冬尘担心解药量没给到,才决定多灌计天奇几口。
放下计天奇后,宿冬尘兀自盘腿入定,将那些没能想清楚的事情理一理。宿冬尘对“江郎才尽”的传说理解并不多,只知道有这么简短几句话,儿时听来记在心里,却从没有深究过,如今将这段故事与墓中的机关、石阵锁、奇药等事物连在一起,总感到尽是矛盾。如此有才之人,真会因一支玉色笔而无才吗?
想着想着,宿冬尘睁眼,看见眼前那口酒坛子,里面还有些许的酒留在坛底,宿冬尘不禁大感好奇起来。现在两人里有一人正陷入昏迷之中,理应另一人保持机警的守候在身旁,宿冬尘自然深明此道,却也对那物品十分好奇,归真,归到何处才为真?
宿冬尘一方面阻止自己去想,一方面又忖道:“在这密室之中,早已没有任何机关,官府上过封条后,他人盗墓的机率已是微乎其微,若此酒服用后只是如计天奇一样沉睡,尝试尝试何妨?”
想到这里,宿冬尘又凑到呼呼安稳熟睡的计天奇身旁,仔仔细细再探过一遍鼻息、脉搏、体温,俱都没有丝毫奇异之处,宿冬尘的心不禁更加动摇。换作平日平时,宿冬尘是绝不会冒这种风险的,只是在这渺无人烟的密室之中,又在对江淹传说矛盾重重的好奇之下,一颗心在试与不试之间挣扎。
挣扎前后足有一刻,宿冬尘心道:“浅尝一口,若有何不对劲,立刻以内功逼出便是,对,浅尝一口试试。”
宿冬尘伸出一指,在酒坛底部轻轻沾了沾,再将手举到眼前,望着湿润却不带颜色的指尖,一颗心也砰砰作响,凑到嘴边,轻轻在舌尖上沾一沾。宿冬尘睁着眼,愣了愣,并没有感到任何奇异之处,这酒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一瓶水。
但是当宿冬尘这样想时,反应灵敏的他也感受到全身顿时松懈下来,就像自己初出江湖时,被人下迷汤弄昏时的感受。宿冬尘只轻轻沾了点,不像计天奇咕咚咕咚喝下,趁着意识还清醒,立刻运行周身将酒从体内逼出,然而即将运到最重要一步的时候,终究是慢了一步。
宿冬尘眼前将黑之际,只看见棺材内隐隐作动。
当宿冬尘再睁眼时,两手已被麻绳严严实实捆缚起来。
展天墨坐在石棺的边上,冷冷道:“醒了?”
宿冬尘一听声音,立刻知道是展天墨在问话,即使还有些模糊,语气仍冷峻道:“你竟会出现在此。”
展天墨道:“我们早已在孔探天的木屋附近埋伏多日,若非计天奇突然出现打乱了计策,你现在便不不会在此,而是在大牢中。”
宿冬尘吃力地翻身坐起,道:“所以你们就一路跟到了这里。”
展天墨握着麻绳的左手一抖,连着宿冬尘捆绑在手上的麻绳也为之一震,道:“早知道这密道里机关重重、凶险万分,你们又早晚得沿着原路回来的话,展某便不会下来了。”展天墨露出微笑,在微弱的火光下也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宿冬尘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下来,恐怕还抓不到我。”
展天墨点点头,以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口气道:“有人靠近仍昏沉大睡,的确不是百里无窗应有的水准。”
宿冬尘苦苦一笑,道:“展捕头的谅解倒是教宿某十分欣慰。”
展天墨道:“只是展某仍要带你回去归案,大盗百里无窗,终究要服王法昭彰。”
宿冬尘哼笑一声,道:“那展捕头还在拖磨什么?”
展天墨本是坐在石棺上,缓缓站起来道:“展某独自一人进出密道不算什么,若带着一名要犯,还有昏迷不醒的人一同躲开机关,难免有些棘手。”
宿冬尘笑道:“所以要等天奇醒后再一同出去。”
展天墨点点头,道:“宿冬尘,你腿上的几个穴道已被展某封住,不可能施展轻功逃脱,内力仍在是为了让你能应付出去时的机关,切莫心存侥幸。”
宿冬尘长叹一口气,并不回话。他转醒后立刻就发现脚下穴到被封这点,也立刻明白展天墨不封住他内力的用意,眼下却想不出逃脱之法,只能静观其变。
几个时辰之内,展天墨并未与宿冬尘有任何对话,只是偶尔递上一壶清水、两块馒头,眼神也全无交集。两人此时的心情都相当复杂,虽然彼此间有千丝万缕的仇恨,又辅以兵贼之间犹如天敌的追逐,然而两人毕竟没有想过,恩怨情仇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结束的。
两人本该斗个你死我活,一人为母报仇,一人为全族雪耻。
几个时辰后,计天奇转醒了。
展天墨双手抱胸,问道:“计公子可是醒了?”
计天奇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唔……这里是?”
展天墨道:“一处密室,你与大盗百里无窗勾结,擅入禁地,犯了重罪。”
宿冬尘嘿嘿笑了笑,道:“展捕头真可算是铁面无私了,连姻亲家的人也公事公办。”
展天墨冷哼一声,不理会宿冬尘,续道:“计公子,请配合。”
三下两下,计天奇的双手跟宿冬尘一样被捆上,连着一条麻绳握在展天墨手中,计天奇两眼惶惑地向宿冬尘望去,好像是在对他求救,宿冬尘苦笑地安慰两句后,就再什么也没说。计天奇似乎又变回原先憨愣的模样,脚步笨重、两眼朦胧。
宿冬尘不由得暗暗苦笑,忖道:“计天奇此时真笨得不是时候。”
展天墨一扯手中的两条绳子,以命令的口吻道:“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