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代尔夫特看着玻璃隔断另一边的埃尔夫被扫描台送进医疗透视仪器中,心里默默地抱怨着盖迪恩的动作未免太慢。
回家换个衣服换辆车再过来能用多少时间啊!
他选择性的遗忘了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的事实。
瞄了一眼玻璃隔断下方角落显示的时间,罗斯知道再怎么着急,在医院白天上班的职员交班完成之前,是不太可能做完体检的了。破罐子破摔,他干脆开始发呆,反正透视扫描没那么快结束。
思绪飘到早上刚刚和埃尔夫碰见的时候。从进入医院开始,他就觉得埃尔夫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应该是想起来了。
毕竟自己头发的颜色还是挺少见的。
如果是在类似研究所的环境,自己再次出现,很有可能会激起埃尔夫的防备心,让他选择使用另外一个形象来替换记忆中自己的形象,所以罗斯让埃尔夫从未见过的乔伊来顶替与“不好的回忆”有关的那个形象,而自己选择在一个精神相对放松的环境里,以一名工作本质关联性不大,但是外型相似的人物形象出现,更有助于他客观的回忆起当时的场面。
所以他还特地选择了以医疗复检休养为主的荣光医院作为舞台,还特地嘱咐盖迪恩,一定要让他有充分的自主权,自己选择过来。
当时盖迪恩一脸“你疯了”的表情,极大的满足了罗斯的恶作剧心理,反观已经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了的乔伊,则是一脸看猴戏的无奈。
果然还是不能升级“盖德尔”的知识系统,不然自己的乐趣会减少很多的!
系统“嘀”的提示音,唤醒了罗斯。透视扫描已经结束,果不其然还是查出了他曾经做过开颅手术,以及脑袋里面那个指甲盖大的晶体存在的事实。
这个是不能以“信息辅助手术”作为借口混过去的,因为信号类别和强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而且如果说他做过信息辅助手术的话,就会被要求提供波段编号,以匹配体外发信器的信号,但是埃尔夫的情况是什么波段的信号他都能介入。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他必须亲自来处理这个体检的原因。
值得庆幸的是,普通的身份证明办理所需要的体检,并不会留下透视扫描的成像资料,只有数据,所以只要当时在场的人修改了录入,那么整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完毕了~
罗斯非常开心的把系统默认勾选的“是否接受过信息辅助手术”一栏,取消掉了。
确认~然后发送~接着去验血制作DNA存档吧~
埃尔夫的,或者说“二七七”的DNA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比“天使”更高等级的机密,并不是因为包含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信息,而是一旦公开之后破坏更加大。
“天使”如果被公开,不考虑政治斗争上的问题,说白了也就是个世界范围的电子信息战争而已,无非就是侵入与反侵入在网络世界里打上一阵,很快就能取得平衡,然后偃旗息鼓,大家继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神军”不一样,哪怕不公开,只是被泄露,如果有人重开了相关的研究,第四次世界大战就不远了,而且从长远来看,它甚至会对人类的进化和生物的繁衍产生不可预期的影响。
幸好这里的DNA只是存档,并不会进行分析,而且存档是会被送到二号队去的,在经过他们跟本人的核对验证之后,就会被送到档案馆的民生处。
不管哪条路都是自己人!不用怕的!
罗斯大胆的领着从扫描用罩衫换回了T恤的埃尔夫,往化验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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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斯大步流星时,盖迪恩也急匆匆的赶到了荣光医院。此时的荣光医院已经有来得早的职员在交班了,盖迪恩一阵紧张;人一多就不好做坏事了,不知道自己是否错过了来给埃尔夫的体检证明签字的环节。
“巴伯队长?”
公式化的称呼,一定不是“天使”。如此判断,盖迪恩立刻收敛起表情,面向声音的方向,但是在看到那张和卡斯贝尔像极了的脸时,还是差点忍不住叫出那个已经不在这里了的人的昵称来。
多亏了逻辑运算,他及时反应,没有叫错名字。
“约瑟夫阁下。”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约瑟夫昏倒之后,罗斯好像也是把他送到了荣光医院……因为他在荣光医院有朋友……
脑内不由得浮现出埃尔夫和约瑟夫见面的场景,盖迪恩对这个场面莫名有些害怕,总觉得他们见面会引发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而且绝对是完全超出掌控范围的。
他依然属于人类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啊……虽然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
尽管从逻辑上如何推演,他都没有办法得出究竟会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但是身为人的本能就是在告诉他,对于他们见面这件事,能免则免,不能免就要做好天翻地覆的准备。
“您今天休息?”
“是的,请了假。”
约瑟夫表情微妙的扬了一下眉毛。
“罗斯又打算做什么了?”
“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个体检。”盖迪恩的理智判断告诉他,这件事还是告诉约瑟夫比较好,但是本能的抵抗让他还是回避了说出主语。
遗憾的是,对方立刻就听明白了。
“你是来作为监护人签字证明的?”
“……是的。”
“哦。”
一向果敢、利落、活泼……或者说是行事冲动不管后果的年轻领导人,反常的转开视线,陷入了思考。盖迪恩有些意外,也有些害怕。
怎么最近周围的人都有些不对劲?
“办理身份证明也需要个介绍人吧?”
“嗯……其实没有问题也不大……”
“有的话更好,在遇到要接触机密资料的时候,申请会比较容易过吧?”
“确实如此。”
“作为需要经常跟你们在一起行动的个体,他应该少不了这种需求吧?”
“确实……如此。”
“介绍人的机密等级越高,申请越容易过吧?”
“……确实……”他该不会……
“我来当他的介绍人吧。体检证明也让我来签。”
果然!
“约瑟夫阁下,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请三思。”
体检证明上的签名,表示签名人对体检结果的认可和责任承担,因为这类体检证明通常都是提供给办理身份证明或工作证明的对象,所以来体检的人多数都是预备入学的儿童,或是不具有布兰法恩居民身份的外区移民,通常他们会由监护人或聘用方的人事部门负责人签名认可,表明该体检结果所涉及到的隐私和其他个人信息是受到了法律保护的。
拥有医院开出的体检证明之后,结果会由院方交给二号队负责的居民档案部门,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出现个人信息泄露的情况,签名人有权持体检证明和个人身份证明追究院方的法律责任。
所以盖迪恩一开始才会对于通过二号队去修改埃尔夫体检证明有那么强烈的反感。因为这是一个行政部门对其服务的居民的基本信用,让自己的属下做如此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哪怕只有一次,以后就很难再约束他们。埃尔夫的身份特殊,那就只要对他特殊处理就好了,不要涉及到普通的行政工作的公正性。
当院方将体检资料交给居民档案部门之后,体检人和签名人就可以持体检证明去行政厅窗口办理身份证明手续了。在这个过程中,身份证明有一栏“介绍人”,在有些情况下需要填写。
由于布兰法恩是拥有的大批科技科研专业移民和留学生的行政区,因此在身份证明上,需要有能担保他们并非商业间谍或其他可疑身份的人签名,并对其身份来历负责。在这些人需要阅览不同机密等级的资料时,介绍人的身份也将成为评估这些人的机密权限的资料。当然这并非必须的,许多在布兰法恩生活了两三代的普通居民,身份证明的介绍人一栏都是空缺的,一方面因为有些人工作与机密不相干,另一方面则是像德瓦尼亚这样,本身父辈就身处机密当中,从出生起,他们的机密权限就比外部移民要高许多。
一般而言,两份文件上的名字通常都不是一个人:体检证明上的签名表示法律上的监护和管理、代理权限,身份证明上的介绍人责任,则表示对这个人的名誉、信用和安全问题上的保证和承担。
约瑟夫要在于埃尔夫相关的两份文件上都签名,表示于公于私,他都将承担起“埃尔·弗斯特”这个人的一切责任,不管是身份问题,还是信用问题。从贵族的角度来思考,就是完全代理人。
这要冒很大的风险。约瑟夫身为目前布兰法恩的最高权利者,很有可能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最高权利者,他的名誉就代表了布兰法恩的名誉。而埃尔夫,不说罗斯在他身上动的手脚,仅仅是他“出生”在坎贝尔生化研究所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全世界都盯上他了。
而这样一个麻烦集合体,一区的最高权力者居然是他的监护人和担保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会给布兰法恩行政区招惹大麻烦的状况。相比之下,只是让埃尔夫在布兰法恩内的活动有较大的自由,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对盖迪恩的阻拦,约瑟夫并没有表现的像以前那样,明显的不悦和拒绝,仅仅是一瞬间皱了一下眉头后,他就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刚好我有事要问你,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说完,就领头往大厅外的会客室走去,一点都没有打算要解释自己要如此冒险的理由。
盖迪恩在心里向罗斯道了个歉,急忙跟了上去。
看着相对自己来说矮小的身材在几乎没人的会客室里转悠,最终选择了最不引人注意的盆栽热带植物后面的座位后,他也在对方入座后行了个军礼,才坐下。
“有卡斯贝尔的消息了么?”
一上来就是直球,让盖迪恩有些措不及防。但是他也明白,目前来说,卡斯贝尔的失踪是摆在所有问题之前的重点,不管是布兰法恩的内贼,还是莉莉丝的忠诚,全都要取决于卡斯贝尔现在的状态和身份。
“……没有。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莉莉丝的移动情报,也没有找到‘卡斯贝尔’的定位信息。”
“离开布兰法恩的空行车记录里,有没有少女或少年?”
“没有未确认的。”
“临时购票的呢?”
“……只有德瓦尼亚。”
到这个问题为止,约瑟夫其实根本就没有看过盖迪恩,一直靠在椅背上,眼睛穿过盆栽望着另一边,似乎在禁戒又似乎在走神。但是当德瓦尼亚的名字出现后,他立刻拉回了视线,直盯着盖迪恩的脸。
“德瓦尼亚·桑克斯?”
“是的。”
“他一个人?”
“是的。”
“跟桑克斯先生确认过这件事了么?”
“确认过了。桑克斯先生说,德瓦尼亚是去留学……”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言,桑克斯先生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相信,现在说出来,肯定约瑟夫也不会信。
“那趟空行车的目的地是?”
“北美区。”
“……他应该是到那边换个身份……桑克斯先生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有。他让我伪造德瓦尼亚的出勤记录。”
“装成他还在布兰法恩的样子,对吧……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盖迪恩看着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的约瑟夫,一头雾水。
“请问……”
“能够命令德瓦尼亚的人不多,也就你们几个加上我,能够命令了德瓦尼亚还要求桑克斯先生配合的人更少……派出掉我,剩下人当中,最有可能的一个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一个正在疗养,那就只能是剩下的那个。”
“又是她?”
“你确定德瓦尼亚是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一起?”
“我确定他是一个人。”为了再确认,盖迪恩链接上二号队的资料网,重新浏览之前的调查记录,“……不过购票记录上,他的车票和另外一张票是一同购买的,出票时间仅相差0.2秒,应该是一同下订单然后同时付款的。”
“太好了!那张票是去哪儿的?”
“罗什巴特。”
可以看得出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约瑟夫混乱了。盖迪恩短暂的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会让他混乱的理由,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现在正处于“半自动模式”。
从“半自动模式”中脱出来,盖迪恩也明白了约瑟夫混乱的理由。
这表示莉莉丝很有可能已经返回罗什巴特了……那卡斯贝尔人呢?
“所以这是……?”
“多亏了伊芙,我大概明白了莉莉丝的打算,但是……没有确认前往罗什巴特的那个人是谁,我还是不放心。”
看着约瑟夫的脸,盖迪恩没来由的想起了被他昵称为“老大”的卡斯贝尔。论真实年龄,盖迪恩毫无疑问是“天使”当中最年长的;在他因为边境警备任务重伤濒死的时候,就已经快四十了,接受了罗斯的“天使化”改造手术后又过了8年,按照正常人的年龄增长来计算,他今年已经47了。
一开始在他眼里,卡斯贝尔就像儿子一样,但随着了解的加深,他意识到这个在童年时期就被截断了人生的人,为了让自己能够接受远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异常经历,封闭了自己对于属于人类“幸福”的渴望,选择了站在社会边缘,以保护者的身份挥动利刃,来成全“幸福”,哪怕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那种“幸福”。
他甚至能够做到,为此主动将“幸福”拒之门外。
盖迪恩在了解到了卡斯贝尔的“坚决”之后,已经没办法再把他看作是比自己年幼许多的亲人,他们只能是同事,只能是工作关系,盖迪恩没有办法进入卡斯贝尔的世界,甚至连看着都觉得痛苦。
约瑟夫和卡斯贝尔很像,虽然他们俩总是会异口同声的说,已经被数据化了的人格,不能再被称作兄弟,但在盖迪恩看来,他们之间的雷同,除了“兄弟”找不到别的词语能够概括。事实上,他也向罗斯求证过,正因为也有这种感觉,罗斯才会在给卡斯贝尔制作外貌的时候,参照了约瑟夫的相貌,使得两人的外貌特征如此相似。
但是约瑟夫和卡斯贝尔不同,他从来不曾将自己至于边缘,而是试图让自己成为中心,甚至有时候会很幼稚的耍脾气,只为了让事情的走向如他所想。这个性格让盖迪恩觉得有趣,也觉得亲切。
就像他本该拥有,但却没能拥有的儿子。因此他总忍不住的想要宠他。
“我再去查一遍乘车记录的监控吧,跟身份证明的照片对照一下,总能找到点什么的。”
他看到了约瑟夫惊讶的表情,然后是感激的眼神。
“谢谢……另外,我和伊芙打算尽快去罗什巴特。卡斯贝尔不在,有些事情也不能都让克劳德洛去处理,这段时间要多劳累您了。”
盖迪恩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他刚刚是使用了“您”这个字吗?虽然自己年龄比他大很多,但这是他第一次对下级使用这个字吧?
突然间,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赶快眨眨眼睛,把眼泪收回去。
“不用客气……啊。”
盖迪恩的脸正对着会客室的出口,他看到门那边有一个黑中带紫的脑袋探进来,冲自己示意。
“体检结束了?”
约瑟夫问。
“好像是的。阁下……”
“我跟你一起过去。不是说了我来签申请证明,当介绍人么。”
和进来的时候一样,对方领头走了出去,盖迪恩跟在后面。
总觉得,昏睡了两天,小少爷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变得更有担当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该感谢莉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