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四个城市是必须去的——拉萨、长安、北京、上海。到拉萨是朝天,看永恒;到长安是朝古,看3000年;到北京是朝“政”,看500年;到上海是朝“西”,看100年。
长江黄河流域由于海拔低,天便高高在上。而行走在雪域高原拉萨,天似乎触手可及——阳光是天光,流水是天水,山峰是天山,湖泊是天湖,道路是天路。与天语,才能让灵魂上天;聆天语,才能感悟天地造化的神性与永恒。
中国有许多著名的古都,其中长安、咸阳、南京、洛阳、开封、北京被称作“六大古都”。但除了北京,其他城市因为“都”得太早,隔我们很远,发生的故事有如传说。北京则是从元代一路走来,今天依然在“都”,所以,就可以让我们通过那些红墙碧瓦读出中国政治的风云变幻,潮起潮落。这里的“政治”不是抽象的名词,从北京传出来的声音、文字、图像,非常现实而具体地作用于我们的心脏、大脑、情感、命运,指挥我们是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是向东,还是向西——否则,我们好像就找不着北!
上海是西方文明在东方开垦的“试验田”。100多年前,白种人争先恐后登陆上海,移植他们的建筑、风情、文化,活生生把东方第一大河长江入海口,弄成了“东方巴黎”“东方纽约”;三十年河东,今天,则是我们自己热火朝天栽种西方建筑、风情、文化,打肿脸也要刻意西方……
长安必须去,因为她是老祖宗。
给我们长脸的长安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应该有一个心灵的都市,一个挺拔在精神上的古老记忆。
长安应该是这样一个城市。
任何描写古代中国的史书,都必须说到长安,拜访长安,向长安敬礼。
长安朝古——我们的始祖“蓝田猿人”“半坡先民”还在石器时代就从黄河岸边起程来到这里安家落户。华夏民族的传说,就是从此时此地动身起程的。我们今天的眼耳鼻嘴就是那时变齐全的:轩辕、神农、大禹在这块土地上一背太阳一背雨,奔走春,奔走冬,奔走月,奔走岁,奔走出了灿烂在黄土地上的中华民族摇篮、中华文明发祥地。哦,那是盘古开天地,那是活色生香的原创——他们的喉咙在初春发出的惊喜音调,成了汉语最初的音节,成了今天西北信天游的原始旋律;他们用石片在洞穴里划上的线条,就是汉字最初的笔画,就是中国书法艺术的源头冰川;他们在月下搂抱异性的姿势,就是我们今天情感纠结的原型,就是华夏民族最早的“情书”……
长安朝古——在中国古都中,她居首,建都时间最长、建都朝代最多、影响力最大。从公元前11世纪周文王在沣河两岸建立丰、镐二京算起,长安有3100多年的建城史和1200多年的建都史,最让我们中国人长脸的几个朝代——周、秦、汉、唐都在这里建都。“汉人”“汉语”“唐人”“唐人街”等词语就是从这些朝代繁衍出来的。
长安今天的总面积是10108平方公里,要40个长安加在一起,才有四川大。而考虑到远古时期交通状况和经济条件的种种限制,当时的人活动空间区域,应该比现在还要小。然而,处于发祥时期的中国人,却以这区区10108平方公里为舞台,浓墨重彩地表演生命的文韬武略——从黄帝、炎帝到周文王、秦始皇、汉高祖、隋文帝、唐太宗、武则天,从仓颉、后稷、杜康到姜太公、老子、白起、李广、张骞、杨家将,从司马迁、李白、杜甫、白居易,到吴道子 、颜真卿、玄奘、孙思邈……他们把800里秦川每一寸黄土都写成了震撼我们今天960万平方公里的交响曲、英雄史诗、长篇小说,打造出了地球上经典的黄色文明;他们的服饰打扮、吃饭方式、说话语气、书写习惯、求爱技艺、睡觉姿势都被今天的我们借鉴模仿。
哦,就是从他们手里掉下的一根针,也会在我们心中发出轰响。
复活我们阅读经历的长安
行走长安,就是进入历史,进入浓得化不开的“过去时”——那些在《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唐诗三百首》中,从中学时代开始就如雷贯耳地震荡我们的地名、人名、事件,都张牙舞爪向人扑来。
对于长安的过去,对于祖先们的了解,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是从文字记载的书本上开始的。文字是枯燥的,书本是浅薄的,阅读是空洞的,形不成方位感、立体感。而到了长安,所有在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便都活色生香地跳了出来。
行走长安,就是复活我们所读过的那些方块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个水就是渭河,现在就出现在我的脚下,古意悠悠地在夕阳西下的波光中流淌。
“灞桥伤别”,真就有一桥在灞河上。灞河位于长安城东,史书记,唐时数里长堤植有柳,灞桥边设有驿站,称“灞亭”,人们多在此处迎宾送客,并折下枝头柳枝相赠。“柳”者,留也!“灞桥折柳赠别”成了一种特有的习俗。无数文人就在灞水、灞柳、灞亭,用文字淋漓尽致地“上演”生死离别、情愁别绪。伫立灞水岸边,看风拂杨柳,恍然之中,是春来时际,两岸柳絮漫天飞舞,水湄之上烟雾蒙蒙,幻化出那个“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的少妇幽怨的眼。
秦宫“八水”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荆轲刺秦王时的章台,楚汉相争时“沛公军灞上”的灞上,“鸿门宴”中的鸿门,“五陵年少争缠头”中的汉唐帝王陵,“渭城朝雨浥新城”中的渭城,“乐游原上清秋节”中的乐游原,“无人知是荔枝来”中的长安道,“我是曲江临池柳”中的曲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中的蓝田,《西游记》中玄奘法师唐僧译经之所大雁塔,电视剧《大明宫词》中的大明宫,所有这些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地接受我重新“检阅”……
特别感慨骊山。她不高,不能和四川的山比,更不能同西部高原比。但它的“海拔”却因为与一连串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事件相连而高耸云端——女娲“炼石补天”,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秦始皇焚书坑儒,项羽摆设鸿门宴,唐玄宗与杨贵妃感人肺腑的千古情缘……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要叫人舌头伸出来就缩不回去。
华清池的水永远都是香的
骊山下的华清池是一个产生幻觉的地方,最适合做梦。
因为贵妃杨玉环。
走近华清池,一汪清幽碧绿的水,梦一样迷蒙在蓝天下。这水是如此神奇,只是在刹那间,华清园里喧嚣的游人和杂乱的环境就在我视线中蒸发。一幅诗意的景致情不自禁又迫不及待地从心中流溢出来:海棠花瓣、芙蓉花瓣、桃花瓣漂在水上,连水湄也染上了胭脂的氤氲,玉容如雪、肤若凝脂的贵妃杨玉环,顾盼流芳地在池水中舒展软玉温香的娇躯,婀娜出国色天香,婀娜出风情万种,婀娜出千人爱万人迷,婀娜出风流天子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杨贵妃就是这样轻挪莲步在公元7世纪诗人李白的音韵、节奏、意象中,千娇百媚地向我们走来。
这样的幻觉是梦,是所有中国男人的梦。
华清池,中国只有这样一个池的水能够闭月羞花地香,柔情甜意地香,穿越时空地香,温馨荡漾在有缘相遇她的男人心中,神奇香溢在心仪她的男人臆想中……
给白居易来点掌声
杨贵妃和华清池都要感恩一个人,这个人是白居易。
因为杨贵妃,华清池流传了下来;而因为白居易,杨贵妃与华清池才绝代如梦地流传下来。
李白曾经败给两个人,一个是写了《黄鹤楼》的崔颢,让他搁笔;一个是写《长恨歌》的白居易,因为先抱月而去,就叫他没有办法到人间再写杨贵妃与之比高矮。
和李白不同,由于时间的误会,白居易没有能够亲睹杨贵妃的绝世芳容。在他心中,这种遗憾化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长恨歌》就是做梦,写梦,一个让白居易魂飞魄散、顶礼膜拜的梦。我揣测他在写时,一定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情结:想亲近她的肤肌,嗅她的肤香,吻她的芳唇,搂她的雪肢玉体。他手中那支笔,因此晶莹华清池的清流,摇曳唐时牡丹的芬芳,流出柔情蜜意,流出绮丽如梦——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居易就这样为他也为中国男人创作了一个神光离合的梦,送来了一个永远的“情人”——眼角眉梢火焰一样放射出圣洁与性感、清纯与妖冶、优雅与娇媚、柔情与销魂的“情人”,让中国男人可以悄悄甜蜜,悄悄温馨,悄悄邂逅,并因此在血液中增添出呵护、疼爱、怜惜女性的色素。哦,千载之下,我们真想声情并茂、热血涌流地喊一声“环儿——”。
华清池园里,展示了******亲自手书的《长恨歌》。我不敢胡乱猜测伟人在书写时,心中是不是闪念过对杨贵妃的玫瑰色绯思。但我确切地知道,他没有在“闲庭信步”时挥毫泼墨,手书屈原的《离骚》,杜甫的《三吏》与《三别》。
白居易是货真价实的诗人。他在35岁时写了《长恨歌》,在45岁时写了《琵琶行》,都是长篇叙事抒情诗,都是写女性——遍翻中国文人书房,也就只写了两部长篇叙事抒情诗。所以,必须这样下结论,中国男人,中国古诗,中国文化都要感恩白居易生命中的这两个“5”。在“惟女子与小人难养”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白居易以对女性的尊崇、疼爱、相惜推出的杨贵妃与琵琶女,彻底颠覆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四书”“五经”,简直可以说是光芒万丈,惊天地,泣鬼神!是真正的千古绝唱!其实,这两首诗一问世,就受到许多人的追捧,唐宣宗李忱在凭吊白居易的诗中就提到了这事:“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