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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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西北望长安……(2)

白居易于我们是恩重如山!因为中国古诗中对女性美的描写篇章太少了,有名的就更是屈指可数。细算下来,好像有《诗经·卫风》中的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还有类似于今之散文诗的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与曹植《洛神赋 》。比如宋玉的“东家之子”之美,“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就很传神,但是由于文体的限制,它们都没有能够塑造出勾魂摄魄的中国女性典型形象。而白居易一人就以《长恨歌》与《琵琶行》完成了中国古诗女性典型形象塑造的千秋伟业,为那些给予我们这个民族生命,赐予我们****的中国女性增添了真正女性的元素,使她们可以稍微与西方文学中的女性叫板。在白居易之前和之后,虽然许多大腕级诗人都离不开女性,也写了女性,但相比之下,屈原的《离骚》用语太艰涩了,许多人看不懂;李白有足够的才思与灵性,可是没像白居易一样对女性用心;杜甫的诗心事太重,不够空灵;苏东坡气象虽大,但没有鸿篇巨制。当然,特别要命的是,他们没有像白居易那样对女性的痴心尊爱。

其实,今天的女同胞也应该感谢白居易同志。理由至少有两点:其一,白居易不只是写了《长恨歌》与《琵琶行》,他一生中总共为女性写了170多首诗,只有后来的柳永可比;其二,他以超前的审美眼光,为我们今天的女性确立了形体美标准——“樱桃口”与“小蛮腰”。他有诗赞自己身边的美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说的是樊素的口像樱桃一样娇艳欲滴,小蛮的腰像杨柳一样柔软纤细——我们许多人在上中学时,可能都在作文或者日记中做过这样的事,写迷人女同学嘴小唇红,就用“樱桃小口”;写漂亮女老师细腰身段,就用“杨柳腰”,这都是白居易教的。其实,男同胞们可以摸着良心想一想,你是不是特别想亲樱桃小口一点点,是不是曾经臆想过把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揽入怀;女同胞也可以想一想,你是不是梦过自己小嘴长得艳若樱桃,腰肢细软纤纤若柳。我以为,仅凭这一点,白居易就是独步千古的中国古代第一诗人——我的这一结论不需要别人认可。

“世界第八大奇迹”

长安出产诗,出产绮梦,更出产惊叹与奇迹。

1978年,法国前总理希拉克参观兵马俑后感叹:“世界上有了七大奇迹,秦俑的发现,可以说是八大奇迹了。不看金字塔,不算到埃及;不看秦俑,不算到中国。”

到长安,我当然要看秦始皇陵兵马俑。没去之前,我曾在面对大雁塔喷水音乐广场时,产生了一个让我沾沾自喜的创意:喷水音乐广场如果放在上海广州之类的城市,倒还差不多;放在长安,纯粹是多此一举,因为它与大雁塔、曲江、古城墙这些长安古意不协调。受到长安书法碑林的启发,我想不如把大雁塔广场改作《唐诗三百首》广场:竖立每个诗人的雕像和诗碑。这肯定很壮观,很文化,比碑林更能展示大唐的气派,更能彰显长安的文化底蕴;尤其是,她能让我们的后人激荡出自豪,澎湃出诗情。如果不在这里,也应该在长安城另外的地方做这样的安排。

然而到了兵马俑,我就呼之欲出地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先前的创意,纯属多余。因为,在2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早就拿出了震惊世界的创意——这就是秦陵兵马俑!

我站在秦陵兵马俑边,热血沸腾——

这是按秦军排兵列阵的作战格局和气象,用黄土烧制的铁血方阵。方阵中挺立的不是泥俑,而是铁血豪胆的男人。数千这样的男人列队,只要看一眼,就会把你带进“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壮阔场景——大河奔流粗犷浩然,塞上长城吞云吐月,黄土雄风大刀阔斧,华夏气势金戈铁马,东方霸气舍我其谁!

这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独一无二的方阵。这是曾经气冲斗牛、横扫六合、威震八方的军魂穿透时空在奔腾咆哮。

秦陵兵马俑方阵,一部凝固的史诗!奔突黄河豪放,飞动长江瑰丽,彰显大禹治水,挥洒庄子惊为天人的想象,恢宏中国男人的挺拔昂扬,喷射汉唐盛世的体面尊严。

这是民族精神的列队,这是民族灵魂的列阵!

苍天可鉴,日月可检!

我们也有“国际惯例”

长安与罗马、开罗、雅典并称世界四大文明古都。

倾国倾城是长安。

长安是中国的,但在公元10世纪之前,她同时是世界的。

今天的国际惯例——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的“游戏规则”,甚至体育,甚至生活方式,几乎都是由白色人种为代表的西方确立的。其他国家包括中国在内,很少有说三道四的分。这些由大多数人遵循的国际惯例,当然不是最好的,也许还不能真正代表人类文明发展的理想方向,但就目前而言,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条件下,也就只有将就。

不过,西方文人所设定的种种规则,并不从来就是国际惯例。我们的长安在唐代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国际惯例的脸嘴。那时,长安的宫廷礼仪、房屋建筑风格、文学表达格式,甚至人吃饭的姿势、喝茶的用具、春夏秋冬穿着打扮,等等,都曾经为周边及一些遥远的国家民族所效法,模仿,尊崇。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输入带有“唐”字号的东西,就像我们今天开美国车,穿意大利衣,戴瑞士表,挎英国包,喝法国酒一样,绝对是一种脸面和时尚。

长安“国际惯例”的影响是超越时空的。20世纪70年代,英国哲学、人类学、历史学家汤因比与日本哲学、人类学家池田大佐谈起华夏文明。池田大佐问道:“阁下如此倾情古老神州大地,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生活在中国这5000年漫长历史中的哪个朝代?”汤因比略略思索了一下,回答说:“要是出现这种可能性的话,也许会选择唐代。”

拒绝“西安”

长安应该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之都。

特别赞赏北京的包容与智慧,她居然将城市中最为显摆、最支撑门面的大道命名为“长安街”。

我固执地使用“长安”来称呼我们的黄河与渭水发育出来的这座伟大城市。我讨厌冰冷的“西安”这个名字。

长安是梦,说“长安”时,就会在心中召唤出无数的诗来——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长相思,在长安……

“西安”能召唤出什么?它配吗?

长安还很性感,她仿佛就是在中国美女们的胸脯上舞蹈——褒姒、赵飞燕、王昭君、杨贵妃,还有长安城中反弹琵琶的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还有风流天子唐明皇的梨园春梦……

“西安”有什么?

“长安”的“长”,与“长久”的“长”同义,为“永久”;如果与“长子”的“长”同音同义的话,就是“大”和“首先”。无论是选择二者中一义,还是合二者之意,都切合长安的身份和地位。而“西安”的“西”是什么,仅仅就是一个方位。因为这样一个方位,长安就活生生被贬谪,沦落为今天北京人眼中的“外省”,上海人眼中的“乡下”。

阿Q的名言:“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

往事越千年,春梦随云,飞花逐水……

俱往矣,神马浮云,一抔黄土掩风流,玉环飞燕皆尘土……

公元10世纪初,大唐王朝去了,长安也同它去了。随着帝国大厦轰然倒塌,如日中天的长安被湮进漫漫黄沙。

在农耕文明状态下,中国都城不仅仅是政治中心,它同时也是经济中心、文化中心、人才精英中心。这就是都城的霸道——将天下英才一网打尽,全都搜罗在自己帐下。其他城市只是属下,只是陪衬,甚至是奴仆与婢女。

唐代以后,中国的帝王们另觅新欢,寻了其他城市定都。长安的光荣与尊严走到了尽头,人老珠黄的她,被打入冷宫,成为废都,还被耻辱地换上了“西安”的名字,先后沦为开封、杭州、北京、南京这些城市的婢女。

城市文化是精英们生命的呕心沥血。没有了帝王光芒万丈的磁场,精英们就不再对长安趋之若鹜。“门前冷落车马稀”的长安从此不再有“杨贵妃”,不再有诗,不再有文化,不再有“国际惯例”。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在给一位日本朋友的信中写道:“我为了写关于唐朝的小说,去过长安。到那里一看,想不到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这种“不像”今天更让人伤怀:华清池中的皇家浴池“贵妃池”“莲花汤”“海棠汤”“星辰汤”,已颓废成污黑地穴——你无法从残败的“星辰汤”这个唐时的露天浴池,想象出杨贵妃在静谧的夏夜,玉容芳体裸露天宇下,邀天上星月共浴的那一段旖旎风情……而今,这个城市扬扬得意用以招揽外人的,只是羊肉泡馍,还有大街小巷张扬的“油泼辣子‘比昂比昂’面”——“比昂”合念是一个字的读音,这个字笔画繁多,所有字典都找不到,一个顺口溜介绍了它麻烦的写法:“一点飞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进走,左一扭右一扭,东一长西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钩搭挂麻糖,推个车车逛咸阳”——这样的字,当然成不了“国际惯例”。我的伤怀更在于,那些制作“油泼辣子‘比昂’‘比昂’面”的人,那些端着羊肉泡馍的人,无论怎么看,我都无法把他们同唐时长安联系在一起,我甚至不相信他们是大唐盛世的后裔,他们的血管中根本就没有流淌唐诗优雅的韵律。

没有皇帝就找不着北,这是中国所有古都们的下场。长安如此,咸阳如此,洛阳如此,开封如此,南京也如此。它们能够用以宽慰自己的就是像阿Q一样炫耀:“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让人要扼腕喟叹的是,随着长安的沦丧,黄色经典文明也找不着了北,渐渐褪去逼人眼球的光环。没有了生龙活虎与阳刚清空,没有了大刀阔斧与金戈铁马,更没有“舍我其谁”——先是缺钙,接着肾虚,然后阳衰,最后干脆彻底不行。以文学为例吧,宋代还有宋词勉强支撑,元代的元曲已经是“古道西风瘦马”, 明清两代上下六七百年,简直就是扯淡——整个大明帝国,浸淫在“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鲜,口极世间之谭”的声色犬马中,仅仅靠汤显祖的四个“梦”来装门面;有清一代更是惨不忍睹,“白色恐怖”一样的“文字犾”,一浪高过一浪地绞杀文化,绞杀制造文化的生命。幸好有古道热肠的曹雪芹同志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写了《红楼梦》“抗灾抢险”,否则就真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荒寂雪野……

天可怜见!

哦,“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长安,你是不是在秋风中泣血呼喊——

还我秦皇兵马俑中华男人方阵!

还我大唐“国际惯例”!

还我骊山华清池!

还我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