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3118100000058

第58章 澳门随笔

中国的古都,除了南京和杭州与海靠得稍微近一点,能够感受些许海风外,其余都深锁内陆,与海绝缘。在农耕文明的政治逻辑与交通经济条件下,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往往与都城的距离成正比,离京城越远,就越是落后。“春风不度玉门关”——远离京城,基本就是荒蛮的代名词,尤其是东南沿海一带,几乎没有像样的城市,而那些孤悬海上的岛屿,就更是后娘养的了。所以,当16世纪初,葡萄牙路易斯亲王派出的舰队和商队来到中国海域时,并没有把澳门——当时叫“蚝镜”的这个荒凉小岛当回事。那时岛上只有些许几户人家,靠捕鱼与种植为生。葡萄牙人的目标是到中国繁华都市做大买卖,直接就开到了珠江流域,奔广州。只是在那里吃了中国军队一顿拳头痛打,鼻青脸肿之后才退而求其次——公元1557年,葡萄牙人以“借地晾晒水浸货物”,当然也包括晾晒被海水打湿的内衣内裤为借口,请求把澳门借给他们,与此同时,他们也知趣地向明朝官员送上银子,所以获准在澳门半岛暂时居住。

之后,就有许多葡萄牙人的船登上了澳门。首任葡印总督阿尔布克又鼓励葡萄牙士兵在当地娶妻生子,以增殖葡萄牙裔人口“暂时居住”,并将“蚝镜”这个拗口的地名演化成一座海岛城市的名字——“澳门”。

开初的一些商船是空着来的,经由这里装货物。海上风急浪大,为了保证行船安稳,就用石块压船舱。当那些水手将来自太平洋与印度洋其他地方的石块搬到船上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石块居然会在澳门“安家落户”,成为建造澳门大街小巷的街石——这些街石居然又成了世界城市中独特的景观。

脚踏上澳门的土地,看着那些葡萄牙人留下的建筑遗迹,心就生出许多沧桑之感。当初那个荒蛮的“蚝镜”已经永远消失在时光的烟雨中。取代它的,是新澳门特别行政区五星莲花绿旗区旗,绿色旗帜在阳光和海风中飘扬,旗帜上呈弧形排列的五角星光华夺目,含苞待放的莲花张扬出一派和平、安宁与昌盛。

不过,那些用压舱石铺成的老街依旧。

澳门很小,30多平方公里。用巴掌大的地方来说它一点不过。它的两边一是香港,一是珠海,用个比喻,香港和珠海相当于两座山,澳门也就是两山之间的一只牛羊而已。

我们是从香港坐船到澳门的。登船上岸的感觉,就如同是从大上海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心出来,进入了清静的郊区。澳门没有香港铺天盖地的高楼大厦,水泄不通的人流,豪华气派的大街,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场酒店。特别是在老城区,那些古旧的街道,会让人产生一种时光倒流与空间错位的效果,仿佛你是置身于内地的一个情趣盎然的古镇。

关前街、巴素打尔古街、龙嵩街、伯多禄局长街、板樟堂街、水坑尾街这些老城的街道,大多是步行的街道与巷子,促狭逼仄。街巷清一色用鹅卵石和那些形状各异的压舱石块来铺砌,海风与雨水借了岁月的力量,将它们打磨得圆润光滑,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街边列着许多陈迹斑驳饱经沧桑的老屋,手工艺人在敞开的店铺里制作中国传统家具、神香、玉石饰物、灯笼、祭神用品、木箱,路边零星有几个地摊,卖的是些古旧玩意儿。老树的枝叶伸在街边,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悠闲地晃下来,偶尔有三五辆自行车淡然行过。正是午后时分,街道和路边空地上有老人在晒着太阳,透出一股子温馨慵懒,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内地小城生活气味,让人感到一种悠远与宁静。

今天在这些街巷上行走的,多是来去匆匆的游人。而在半个世纪前,这里几乎就是西方人、印度人、犹太人、南亚人、菲律宾人的“场镇”。

老城狭窄的街道粗看上去,似乎不起眼,但它许多建筑比如教堂、街门还有商铺,都有上百年的阅历,都有自己独特的出处与来头。比如关前街之所以得此名,是因1683年清政府废除海禁,这里曾设立海关。穿行在这条如今稍显冷清的街道中,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是澳门最为繁华首屈一指的商业中心。半岛中部的板樟堂街,其得名是因为西端有一始建于1587年古老的多明我教堂——当年是用樟木板建成,故称板樟堂。龙松街名的由来则与它附近的圣奥斯定教堂有关。该教堂建于1586年,一度被毁,未及修复,暂以葵叶覆盖以避风雨。葵叶被风吹,松动如虬龙,人称“龙松庙”,由此叫该街为龙松街。

老城已经进入《世界遗产名录》。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文化局的葡萄牙裔女建筑师菲嘉丽说,她已经在澳门工作27年,尽管走过世界很多国家,但“最喜欢澳门,因为东西方文化活在每个澳门人心中”。

到澳门,大三巴牌坊是首选要去的地方。

大三巴牌坊建在大巴街附近的小山丘上,我们去时,先要从山脚登68级石阶,才能到达三巴牌坊前的古朴典雅的石砌广场。立脚抬头仰视,三巴牌坊耸立在蓝天下,巍峨壮观,气象庄严。石雕牌坊中央的门洞厚重古旧森然,穿过门洞,有如穿越一个世纪,时光倒流,让人恍惚。大三巴牌坊为圣保罗教堂的遗迹,于16世纪后期开始兴建,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与东方建筑特色的完美结晶,因此成为澳门这个小岛足以笑傲江湖的骄傲——当时东方最大的天主教堂。1835年,圣保罗教堂被一场大火烧毁,仅残存了现在的前壁部分,因为它的形状与中国传统牌坊相似,所以得名为“大三巴牌坊”。

大三巴牌坊就以这样的残存,如同纪念碑一样屹立在近两百个春去秋来的岁月中,绽放它那精美的石刻艺术。牌坊上下共分5层,从上到下都镶嵌雕刻着形态迥异、笼罩着浓厚基督教色彩的艺术群像。顶端是直指天宇的“十字架”,其下嵌有象征圣灵的铜鸽;铜鸽旁边日月星辰环绕,象征圣母童贞怀孕那圣洁的一刹那时光;铜鸽下为一圣婴雕像,左上是“永恒之火”的雕像,右侧则是“生命之树”的石刻;第三层正中刻着一个童贞圣母像,旁边以牡丹和菊花环绕,前者代表中国,后者代表日本;雕像左方还刻有“永恒之众”。第四层分别供奉耶稣四名圣徒的雕像;第三层与第四层的左右两侧,雕刻有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艺术的象征动物——狮子;底层为三面门户,正门的楣额上用葡文刻着“MATERDEL”(意即“天主圣母”),两侧的门上刻有耶稣的记号“HIS”。这些雕像历经岁月的浸渍依旧栩栩如生,既展现了欧陆建筑风格,又继承了东方文化传统,是远东著名的石雕宗教建筑,堪称“立体的圣经”。

“立体的圣经”沐浴在阳光中。阳光在牌坊顶端耸入云霄的十字架上闪耀,又如泉水一样流泻在十字架下的铜鸽、圣婴雕像、圣母塑像上,如此清晰,却又如此朦胧,恍恍惚惚中,耳畔似有教堂的钟声响起,一种庄严圣洁的情愫霎时就弥漫全身。

澳门也有它的大。

它的小中见大有二。一是人“大”,30多平方公里上,挤压了50多万人,人口密度大到每平方公里近两万人,而在西部的新疆和西藏,一些上万平方公里的一个县才一万多人。澳门另一大是赌场。与蒙特卡洛、拉斯维加斯并称为世界三大赌城。

有人说,成都是一个麻将城,坐飞机到成都,飞机还在成都上空盘旋,就能听到搓麻将声音;而在澳门,飞机上你就能听到发扑克牌的声音和掷骰子的声音。我这样说澳门并不夸张。这个巴掌大的小城,台面上明的赌场就有近30家,4000多张赌台,1000多台角子机,从业人员超过3万人。一个季度提供的税收就是几十个亿。拉斯维加斯虽有赌场247家,是澳门赌场的20多倍,但每年所缴赌税还不及澳门的八成。我们是2006年秋天去的,那时澳门好几个地方在大兴土木,导游说,建的都是赌场。

澳门的赌,也许要追溯到葡萄牙人刚上岛的时候。在这没有任何娱乐场所可以供打发时间的“不毛之地”,在夜晚的油灯下,无聊的水手们用以抵抗心中荒凉空虚的方式,可能就是赌博。这也算是葡萄牙人在澳门留下的独特历史遗产。

澳门赌场的龙头老大是葡京赌场。它有如一台分秒不停运转着的印钞机,光工作人员就有3000人,每天需要40个人专职数钱。赌场26个贵宾厅中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豪赌之客,赌场里最大筹码的面值是200万元,有的豪客一次押十个八个,一次输赢就是上千万元。每天进出葡京赌场的顾客达3万多人次,一个月的进账就是上亿,不论是顾客人数还是收入,都雄居世界所有赌场之首。

葡京赌场是澳门大三巴牌坊之外的又一个标志性建筑。这是个造型奇特的怪物:外观就像一只鸟笼,鸟笼的顶部装饰像镰刀,最顶上还有一颗被36根针刺中的心,大门则设计成一个虎口,上面还有一只吸血蝙蝠——这样的设计很耿直地宣称,就是要割肉,喝血,吃人。但人这个怪物比它更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没有人统计过,葡京赌场开办以来,有多少人栽在里面。我的了解中,就有一个活鲜鲜的例子。

一个朋友告诉过我一件他亲身的经历。他从成都坐飞机到澳门,与他同座的是一个派头吓死人的大款:全身上下的服装、皮带、手表、手包、墨镜,堆满了爱玛仕、杰尼亚、路易威登、阿玛尼、劳力士。鼻子眼睛都是话,整个机舱内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如同一台神采飞扬的彩色电视机。他此行的目的就一个,去葡京赌场捡钱。在“播报”这一新闻时,他双手往上一举,似乎已经捧到了一大抱钱。一下飞机,大款就直奔葡京赌场。我朋友第二天下午去葡京赌场观光,居然就遇到大款正从金碧辉煌的葡京赌场大厅出来,人与头天相比已经成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一身的豪华打头有如是从脏水中刚捞出来一样。回程时,他们又同机,这台黑白电视机只有昏糊的图像,没有声音。整个行程中,大款只叹息了一句:“800万呀!”

澳门的赌场晚上也是不关门的,自然灯火辉煌。如笼子的葡京赌场一身都闪烁出奇异的光,扑朔迷离,如同魔宫。澳门的夜景其实是很美的,电视塔射灯的光柱飞翔在夜空,跨海大桥灯光闪耀如同金色长龙,海水倒映着灯光,童话一样温馨。不过,与香港、上海这些不夜城比较,澳门“不夜”的核心是赌场的风起云涌,战火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