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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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珠穆朗玛(1)

题记:

19世纪,英国传教士利文斯敦第一眼看到非洲的维多利亚瀑布时,激动地向世界宣称:“英格兰人无法从他们见过的东西中,想象这情景的壮美;欧洲人的眼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美丽的景象。天使经过也要停留,也会对这儿的景色流连忘返……”

如果利文斯敦那时面对的是珠穆朗玛峰呢?

“珠穆朗玛——”

喊出这四个字时,我相信许多人血液中都会涌动想唱歌的情愫,同时,伴随神经的异样悸动,还会在大脑中浮现出一幅神异的画面:遥远的蓝天下,在地球之巅绽放圣光的千年冰峰,仰头承接离天最近的阳光……

这样的“高原反应”,已经入木三分地刻进了珠穆朗玛峰的关键词:遥远、神秘、圣洁。也就应了王安石说过的那句话:“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对一些人来说,由于肉体的高原反应,珠穆朗玛峰就只能宿命地成为渺幻神秘的梦——遗世独立于灵魂臆想外的另一个生命世界。

要到珠穆朗玛峰,真的是险与远。以我为例,先得从长江上游的泸州坐上三个多小时汽车到川西坝子成都;再从成都坐两个小时飞机到拉萨;然后从拉萨坐一天车到后藏日喀则;随后从日喀则出发,坐三个多小时车到定日县;从定日县上路后,就是搓衣板路,一直要上下颠簸四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珠峰大本营”。这其中,飞机飞越的1000多公里直线途中那些海样多的高原群峰就不必说了,单是在陆地上就要翻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岗巴拉、嘉措拉、久拉三座雪峰以及卡若拉冰川。

“珠峰大本营”海拔5200米。“海拔5200米”很抽象,要理解这样的高度,我个人有两个角度。一是把泰山作为参照。我去过泰山,它的峰巅耸入云霄,然而海拔也就1500多米。“海拔5200米”,就是在三座多泰山重叠起来的高空。想象一下吧,把三座泰山搬掉,你再抬头仰望,纳木错的湖水就梦幻般荡漾在头顶的云端,高原的路就在云朵上面伸展,璀璨的雪峰就在湛蓝的天宇下反射金光,雅鲁藏布江水就在缥缈的高空向原野倾泻……再一个角度是,从“珠峰大本营”回来后,我甚至觉得海拔3600米的拉萨,让许多人产生高原反应的拉萨,突然就很内地,如成都一样,算不上高原了。

这样的险、远、高,自然使珠穆朗玛峰高高在上,处于我们许多人的仰视之中。在汽车、飞机这些现代交通工具问世前,珠穆朗玛峰几乎就是长江黄河流域所有人无法企及的梦。我仰慕的屈原、李白、苏轼自然是连珠穆朗玛峰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就是中国最牛的旅行家徐霞客,也没能与珠穆朗玛峰沾边。即便是鲁迅、郭沫若、沈从文这些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顶尖高手,也一个都没到过西藏。

能够到珠穆朗玛峰,于我来说,实在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

我的激动从日喀则出发就开始了——晨光熹微的天幕上,出现了神异天象:水星与木星上下晶莹闪烁,月牙儿幽幽弯在她们右侧,婉约一个空灵如梦的微笑:)——哦,她们是秉承了珠穆朗玛峰的情意,前来迎迓我们的天使吗?

居然就想到了康德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有两样最震撼人的圣物,一样是天上星辰,一样是人内心道德之光。

我站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观景台。

珠穆朗玛峰的冰川晶莹剔透、熠熠发光地挂在眼前。虽然不是俯身在她的冰川体上,但我离她已经是这样近,似乎一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就能触摸到她的肌肤。阳光从她冰肤雪肌上倾泻过来,蓝天溪水一样从她玉体琼姿上流下来。无风,但分明有一股凛冽气息强劲地从冰川上拂来;岑寂,但分明能听到她訇然有声的心跳和呼吸。她就这样张扬她的磁场,振荡我的皮肤、毛孔、血管、心脏。我匍匐跪拜倾听,呼吸停止,时间凝固。我仿佛听见浩瀚宇宙的时空尽头,传来远古的声音,穿越躯体,叩击心弦,拍打心脏,把我胸口震得“嘭嘭”轰响。

我举头,仰视她气象万千的容颜。用海明威形容乞力马扎罗山的话来说,“她高大雄伟,令人炫目地矗立在阳光下”。许多人说,珠穆朗玛峰如雪白的金字塔、雪白的皇冠。我以为,她更像巍峨辉煌的雪白教堂、法相庄严的雪白佛寺、承载灵魂的雪白神龛——她缥缈在氤氲云端、翠蓝天宇下,屹立在我们精神与肉体纠结的星球之巅,雄浑、神秘、圣洁、冥寂、旷幻,至高无上,至洁无瑕,极尽博大之魂;她天荒地老俯视茫茫大地,俯视芸芸众生,同时又超拔于我们视觉之外,超拔于天地之外,以江河大地的名义,同天对话,秉受天旨。

这就是万山之尊、万水之源的珠穆朗玛峰。

这就是我们居住的星球的旗杆,以棱角分明的冰川标志着世界的风向和云天的距离。

我连续用了几个“雪白”来说珠穆朗玛峰。因为,此时占据我整个视网膜的就只有雪白、洁白、圣洁——超凡脱俗的雪白、纤尘不染的洁白、仪态天下的圣洁。珠穆朗玛峰是地球的“最高极”,与南极、北极并称为地球三极。这三极都有共同的生命品相——冰雪、洁白。这就是说,地球的生命原色必须是白色。说“红、黄、蓝”为世界三原色,是人的设定,是我们在俗不可耐的平地上瞎说。在与天对接的巅峰极地,在离天最近的绝圣绝洁之地,与天语,与天神通,与天情牵,只有也只能是神灵一样的至纯白色,这就是《淮南子》中说的“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以,天下的颜色到了这里,都必须回归为纯洁的白色,或者说,所有的颜色都是在这至纯的白色里领取了“准生证”,才能够派生出来。

洁白,是珠穆朗玛峰不朽的灵魂。

洁白,是珠穆朗玛峰冰川悬挂在我们心中永远的经幡。

绒布河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河,也是唯一从珠穆朗玛峰冰川肌体上融冰成溪,直接分蘖出来的河。她流过珠峰大本营,流过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河水至清至澈至纯至净,我捧了一捧喝入口中,五脏六腑、血管毛孔顿时冰凉清甜。空旷、博大、神圣同时就在体内扩散,伸张,人恍然超升,幸福的情愫弥漫全身。

是的,我是幸福的。这是绒布河的恩赐,是珠穆朗玛峰的恩赐,是天地的恩赐,是让人要跪拜的恩赐,是大恩不敢言谢的恩赐。这样的恩赐是缘——天缘!40年前,当儿时的我在故乡河边摸鱼的时候,根本没有产生过要到珠峰跪拜的念头,就是在10年前,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到圣地珠峰。但现在我相信,我从娘胎里出来的第一声哭声,就是哭喊着要到珠峰。也可以这样说,珠峰从那时开始,就在字正腔圆喊我的名字。

所以,我自然会应和她的喊,来到她的身边。即便今天没来,明天也会来。因为我的根就在珠穆朗玛。在藏语中,“珠穆朗玛”的含义本就是“万物之母”。青藏高原被称作中国的水塔,华夏大地三分之二的淡水来自这母体,而珠穆朗玛峰冰川就是这塔的塔尖。我相信,在很久以前,有一滴,至少是一滴来自珠穆朗玛峰冰川的水,或者通过云朵,或者通过天雨,或者通过河流,进入了我父亲、母亲的体内,然后成就为我的生命之水——父亲的血液、母亲胎盘中的羊水、甚至直接就是我心脏中的水。肯定是这样。所以,我的珠峰之行,就是体内那一滴生命之水胼手胝足磕等身长头,回家返乡,寻根觅祖,礼拜朝圣;所以,珠穆朗玛峰冰川磁场发出的磁力线,就能在我心中掀起共振、共和、共鸣,犹如醍醐灌顶,让我洞悉生存,觉悟生死,返璞归真。

哦,我的珠穆朗玛——生命的起源地。

哦,我的珠穆朗玛——灵魂的永恒故乡。

角度,是审美必需的视角。我现在站在海拔5200米的加乌拉山垭口上的珠峰观景台——又是“海拔5200米”,心中突然就想到中央电视台“幸运52”栏目。在这个幸运的“海拔5200米”观景台,我的远眺珠峰立刻就进入了惊悚——

赭黄色的山峦从我脚下起程,如千万匹骏马,如万千顷海浪奔向天际珠峰。天际是炫目的璀璨,有如一颗硕大的宝石吞吐光芒。阳光“哗哗——”飞溅,白云团团飞翔,天宇晶莹剔透,雪峰神光熠熠。喜马拉雅山就这样向我展示她的神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