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是个好工具
明朝开国,朱元璋这个草根皇帝在坐稳龙廷后,恨不得能够将天下的权力收归他一人所有。这种权力上的大包大揽,让自己成为大明王朝的国家一级劳模,皇帝也就自然炼成了一台日夜运转的工作机器。
朱元璋本身就是苦孩子出身,这种拼命三郎式的工作作风对他来说也是幸福的事。真正遇到挑战的是他的那些皇二代、皇三代,这帮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儿孙,他们没有几个人愿意跟在朱元璋后面当个劳模皇帝。如果为了找罪受,他们又何苦来当这个皇帝。从朱元璋废丞相制以后,内阁作为替代物就将丞相的权力进行了重新分配。这种分配,虽然使得内阁权势与曾经的相权相去甚远,但它终究还是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政治集团,它与君主集权的另一产物宦官集团相对应而存在。双方的争权夺利也被皇帝充分利用,从而使得皇权最大限度地集中起来。
既然说到宦官,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帮寄生在明朝权力系统中的特殊群体。宦官因为是被阉割之人,他们在生理上失去了生殖和过正常性生活的能力。这种特殊的身体状态,又加上宫廷内的生活环境,从而让他们大多产生出一种畸变的心理状态。当然,像司马迁、郑和那样对中国历史曾产生过好影响的宦官也不乏其例,可是对于一个群体来说,毕竟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的宦官,在取得权势后都成为祸国殃民的帮凶或主凶。那种贴近最高权力,处于权势争斗中心的地位与充满倾轧、算计、争斗、波谲云诡的环境促使他们养成了卑贱、奴性、附势、贪婪、凶残的变态人格。宦官的变态人格,作为一种宦竖人格被定型下来,并成为官场人格中的一个重要类型。
何为“宦竖人格”?也就是官员个体完全成为一种听令的工具。这就是古代官场上很多下级官员的生存状态。上级有选择下级的权力,他当然要选择最称职最合意的下级。如果没有鞍前马后的服侍功夫,没有说一不二的忠心,没有给上级开门引路的娴熟,这个下级就是不称职的,也就成不了“内侍” 或“近侍”。早晚会被权力所疏远,那么想发达也就只能是南柯一梦。很多人就是靠这样的太监人格在仕途之上一路狂飙,官员与官员之间成了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团体。
明代的宦官,最初除了做奴才之外并没有真正染指权力。草根出身的朱元璋九死一生,才为朱家子孙们争来了这大明天下。当国家建立以后,那些曾经的战友(功臣)业已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权力禁脔又岂容那些宦官们染指?朱元璋亲眼目睹过元末宦官的危害,从手握皇权的第一天起,他就下决心从根本上铲除宦官干政的一切可能性。
在古代官家权力集团的博弈中,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拔河论。拔河的双方,一头拴着皇帝,另一头则拴着官僚集团,本来不干宦官们的事,宦官充其量在权力系统中也就扮演着“打酱油”的角色。要知道那些权力系统中的天王巨星很多人都是跑龙套出身,任何时候都不要看不起那些“打酱油”的小角色,尤其是在官场上。
朱元璋这个开国之君将权力看护得很紧,他废除丞相制,是因为在他的权力系统中并不需要丞相来平衡权力,他以为凭借自己的一人之力就可以把另一端的官员拉拽得脚步踉跄。朱元璋的贫农身份,应该属于草根中的草根。不要说是宦官,就是那些长年在权力底层捞油水刮地皮的胥吏对于当年的朱元璋来说也是手握伤害权的大人物。所以在他刚当上皇帝的前几年,对那些在权力场中“打酱油”的宦官更是严加防范。这时候明朝宦官的主要职责就是服务于宫廷生活,其活动范围很难越出森严的宫墙之外。
洪武十年(1377),有一名老太监,其实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他指出国家即将下发的公文中存在着明显的漏洞。朱元璋明明知道这个太监并没有满嘴跑火车,但仍然当即下旨将其逐出皇宫,遣送回原籍。给出的理由是:这名宦官不安于本职工作,越权“干政”了。
洪武十七年(1384),朱元璋就曾经专门打造了一面铁牌,悬挂在宫门之上。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可以说,此时宦官的权力在明朝跌入了历史的最低谷,朝廷不仅不允许宦官们干预朝政,更不能与其他官吏串通一气,甚至连置办产业的权力都没有。太监无后,置办产业留与谁?朱元璋还以历史上宦官祸国乱政为鉴戒,他曾经感慨万分:“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他在感慨前朝往事的同时,也对自家后院里的宦官们作了种种限制,明确规定宦官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穿戴外臣衣服、帽子,官阶不得超过四品,政府各部门不得与宦官公文往来,等等。
但是事物的发展,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无论你是皇帝还是草民。等到朱元璋的接班人做了皇帝的时候,权力集团之间的拔河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首先是他的那些子孙发现自己在这样一场权力弈局中,渐渐力不可支,甚至在很多时候皇帝是被官僚集团拖着往前走。就在皇帝累得叫苦不迭的时候,他们转身就发现了站在自己身边那些恭顺有加的宦官。于是皇帝索性将御笔一扔,奏章一推,说了一句:哥几个过来,你们来帮我和这帮吃饱撑得没事干的官员们拔河。由于宦官的加入,这场皇帝与官僚集团的拔河就拉平衡了。
宦官作为帝国权力高度集中的衍生物,只要皇帝是个权力狂人,喜欢玩个人独裁的寡头政治,那么权力的运行轨迹早晚还是会走上重用宦官、使刑余之人干政的道路。朱元璋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迂回之路,特别是在他废除了中书省和丞相制后,对那些开国功臣一次次的杀戮,就是为自己的继任者扫清障碍。
当整个朝堂为之一空的时候,他环视四周,能够信任的只有那些朝夕相处的宦官。这样一来,在朱元璋执政的中晚期,特别是在他的晚年,宦官又重新粉墨登场,在权力的舞台上扮演着干预国家大事的角色。明朝的政治体系其实是各种力量在相互博弈过程中的此消彼长,在这种带着平衡和掣肘色彩的刚性权力结构中,文官应该是大明这场权力游戏中的最佳男主角,所起的作用也是最大的。文官作为明朝官僚集团中的生力军,把持了权力系统的所有关键点。
作为皇帝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必须突破那些制度上的刚性约束,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正因为如此,在明代的270年里,有一大半以上的时间,皇帝的权力受到了文官集团的强力限制。就是在皇帝权力高度集中的****时期,在权力场上能够兴风作浪的往往也是那些文官。
作为历史的看客,很多时候我们看见的不过是表象,这种表象就是皇帝和文官斗,或者宦官和文官斗。可表象终究是表象,其本质还是文官内部不同派系之间的权力博弈。在这里,无论是皇帝,还是宦官都是被利用的工具。所以我们会在明代看见这样的现象,当文官们意兴阑珊,拢起袖子收回自己的政治主张,明朝的整个政治制度也就走到了历史的终点。
关于明代的皇帝、文官、宦官三者之间的关系,曾经有人做过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在我们面前摆一架天平,如果在天平的左侧放上9斤的物体,在右侧放上8斤的物体。那么这时候天平就会完全倒向左侧,但如果在右侧加上两斤的砝码,那么天平又会完全倒向右侧。
我们由这个比喻再回到明朝这架权力天平上,在皇帝与文官的权力博弈中,宦官就是那个后来加上去的砝码。砝码本身的重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势均力敌的关键时刻,他往往决定着最后的胜负。宦官通过把自己的砝码投向皇帝,让皇帝在权力天平上获得优势,而这些自身可以得到巨大的回报。
其实在使用宦官这个问题上,打破种种禁令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朱元璋自己。这一点首先体现在宦官人数的急剧膨胀上,尤其是到了他统治的中后期,宦官的人数基本上是呈滚雪球状态在增长。洪武十五年(1382)十月,一次便“增设内使三百六十人”,而洪武二十四年(1391),明王朝竟一次性向高丽国索要二百多名阉人,安南国也不断向朱元璋进贡阉人,每次动辄几十人。朱元璋统治期间,宦官机构及有关职官设置变动频繁,宦官数量不断增加,相关机构逐步膨胀。在洪武年间,明代宦官机构及职官设置就已基本形成定制。
明代的宦官机构,以“二十四衙门”为基本主体。二十四衙门包括有十二监、四司、八局。宦官除在内廷任职之外,还能出任各种外差使职。按照原来的规定,这二十四衙门主要只是为皇帝生活服务的部门。但事实上,明代的宦官已经发展成为极其重要的政治势力,不但掌管了宫廷内有关饮食起居的一般事务,还控制了全国的军政要务。
尤其是司礼监,它是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门中的首席,也是整个宦官系统中权势地位最高者。可以说,司礼监这个职位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宦官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掌权。一般说来,贵族势力大,能够分掌中枢大权时轮不到宦官掌权;必须皇帝有较大权力的时候,作为皇帝的家奴才有可能掌权。皇帝有权懒得去碰才使宦官有了可趁之机,朱元璋的那些接班人中有人拿自己这个皇帝不当回事。经常干些撂挑子不上朝的出格之事。其中最为生猛的莫过于嘉靖皇帝,他居然可以做到30年不上朝。在皇帝不太管国事很懒惰的情况下,内阁的权力膨胀了,批红权就归了宦官,但在体制上君权仍是最大的,宦官的权力不可能超过皇帝。没有皇帝的支持,宦官便什么也不是,兴风作浪更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就造成了宦官们身穿“权力马甲”占据着司礼监这一风水宝地,优哉游哉地掌控朝政。既然皇帝不干活总得要有别人来干。于是就有了宦官们代皇帝批答奏文,下行诏谕,这就等于把最高的决策权与行政权都转移到了宦官的手中。
一个皇帝30年不上朝,权力系统还能运转自如,不能不说是奇迹。而这个奇迹的产生主要得益于庞大的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在那里平衡着权力的天平。
明朝外戚与朝臣的势力相对其他王朝来说,是非常孱弱的。这样就失去了权力应有的平衡,大权自然也就被宦官们所接手。再加上宦官掌握了东西两厂,握有司法与缉查大权,天下人自然敢怒而不敢言。而权力本身有衍生的趋势,权阉手中的权力自然会向经济、军事、文化等领域渗透。但由于太监干政是违背常理的,在道义上得不到任何支持,所以纷争必然会在统治内部蔓延起来,最后扩大到民间。大太监王振掌权时期,斗争还停留在相关人物上;到了后期,打击面扩大到了整个官僚系统,甚至连平民百姓也不能免祸。
再拿魏忠贤来说,在天启皇帝死后,他掌握了东厂,掌握了锦衣卫,他的那些亲信们也在权力结构中占据了显官要职。和他那张“九千岁”的名片一样,他的权力此时已经炙手可热,离皇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不过这时的大明王朝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皇权成了一件易碎品。作为宦官的魏忠贤,其手中的权力越大,在官僚集团和皇帝面前的价值就越低。所以对他来说,权力达到巅峰的时刻,也就是末日到来的时刻。
明代的宦官人数到底有多少,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但从整体上讲,随着时间的推移,明代政治日趋腐朽,宦官人数呈急剧上升的趋势,由明初的数百人发展到明末的数万人(一说七万人,一说十多万人)。比如在正德十一年(1516年)就一次录用自宫者3000多人,从万历元年至万历六年之间,两次从自宫者中就录用了6000多名宦官。
作为皇帝一定要利用宦官才能让自己的意志,有更大的实现可能。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结论背后有着深层次的原因。一个皇帝,他的个人荣辱,羞耻观念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他突破舆论带来的弹性约束程度有限,使用廷杖诏狱等手段的程度突破阈值的可能性较小。所以皇帝在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通常会受到来自权力系统的制约。就算他们能够做到不需要过多顾虑官员和世俗世界对自己的评价,也要为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考虑。而那些太监则完全是自由职业者的状态,他们可以把一切束缚在个体身上的顾虑统统甩掉,轻装上阵。他们甚至连自身的利益都不用做太多的考量,从进入这个圈子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割断了与外面世界的联系。这种顾前不顾后的变态心理,可以让他们在行动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毫无顾虑,更不会有精神和道义上的负罪感。
其实这样做的结果,使他们自己的利益最终也受到损害,难以善终。比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人,他们最后都走到了自取灭亡的地步。所以即便是宦官,从这个意义上受到的制约也很厉害,整个明代真正不顾自己的利害关系,不怕自己遭遇悲惨下场而效仿刘瑾、魏忠贤之辈的宦官是少之又少。
我们都知道朱元璋是从社会的最底层经过奋斗才走向权力的巅峰。对于一个从战争的刀丛血泊中滚过来的草根皇帝,江山得来不易,岂容他人共享权力的果实。明朝有锦衣卫、东厂和西厂,特务密探四出,朝臣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他们眼里。有的密探甚至还混入朝臣做家丁,把朝臣私下的牢骚话都给举报了。在莫名其妙中,某些人脑袋就搬了家。显然,这是常见的特务统治,自上而下的刺探情报,让朝臣人人自危。但是,在过去的帝制时代,还存在反向特务和密探,是臣子们用来打探皇帝情报的,这些特务和密探,就是皇帝身边的人。越是受皇帝信任的人,成为逆向特务的可能性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