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赵凝短篇小说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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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时光美少女(1)

1、

那辆双层巴士凭空而来,穿过夜晚厚厚的雾气,像一整幢无声无息移动的房子,停在王奥跟前。王奥背着巨大的黑色背包,没穿军事院校的学员军装,而是着便装出行。

黑色背包里装有电脑。绝密。切记不能丢失。

教授的话王奥记得十分清楚。他这次单独执行任务是为毕业设计“车载信息系统”做准备。欧阳教授对他的两个得意弟子王奥和肖一鹏都十分看重,认为他俩在坦克和步战车通信系统方面很有想法。

“年轻人,就是要有想法。”欧阳教授手里拿着香烟,猛地吸了一口,说:“我像你俩那么大的时候,都获过全国青少年科技发明获啦!”

他们常常在欧阳教授家的客厅搞聚会,谈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因为涉及军事,夫人和女儿必须回避。欧阳教授的女儿欧阳吹雪比王奥小两岁,今年才17岁,相貌长得非常漂亮,可惜女孩平时住校,王奥只见过她一两面。王奥知道肖一鹏跟她更熟一些,女孩问一鹏借过滚轮溜冰鞋。

双层巴士开过来的声音很轻,就像一辆无人驾驶的机车,由于雾气太重,王奥几乎看不清车身的完整轮廓,只能凭感觉断定车身中部车门的位置。

车门无声地张开,洞穴一般的车体内部深不可测,完全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或者座位。雾霭愈加浓重,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知道这是一班通往学校的末班车,如果方向没有搞反,一小时后,他将回到学校。

车内空无一人。

王奥听到硬币重重投到封闭容器里的声音。可他还没来得及掏兜,为什么会有硬币的声音?他今天穿了便衣很不适应,虽说那件黑色风衣混身上下有无数个兜,但平时穿军装的他,很少穿这样便装,对自己的口袋不甚了解。

车门已经关上。

王奥抬头时,远远看到站立在车尾的那个少女。她的打扮实在太奇怪了,一点儿也不像生活在2008年这样一个年份的女孩。她穿着透明的三角型雨衣,头发高高地竖起,立在头顶。她的紧身裤上戴着发光护膝,靴子看上去像一双冰鞋,底很厚,有发光系统。

“谢啦!”王奥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油滑少年。他故意隐去自己的真实身份,让对方产生错觉。

“不必!”

车尾传来女孩冷冷的声音。那个未来感十足的女孩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让王奥吃了一惊。“跟你说句话,行吗?”

“欧阳吹雪?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王奥呀!”

“对不起,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

“什么什么?我还在你们家吃过饭呢!你妈妈是位漂亮的女演员,名字叫李冰茹……”

“噢,你认错人了。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因为我快要下车了。”

“那好,你快说。”

“你很像我的一个熟人,不过他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

汽车到站了,身穿透明雨衣的少女轻快地扶着车两旁的把手,“吱溜”一下滑下车去。她脚下的发光系统闪闪发亮,即使在大雾弥漫的夜里,王奥依然能看得见,她脚步移动的速度非常之快,绝非正常人走路的速度。

这个神奇的女孩仿佛来自外星球。

2、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它是一座被吊在半空中的玻璃建筑,由于经过特殊的科技处理,从外面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形,而坐在实验室内部,对外部的风景一览无余。

王奥向岗哨亮了他的出入证。实验楼门口有二次岗哨,进去得有特别通行证才行。

“敬礼!”

哨兵看了他的通行证,向他行军礼致意。王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一直在想晚上在双层巴士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她长得实在太像教授的女儿欧阳吹雪了。

走进“闪电1号”实验室,王奥见大家都在忙碌着,“车载信息系统”的正在紧张的实验调制之中,四个月之后,“车载系统”拟将进入实用,为保障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安全,实验小组将要加班加点工作,争取实验早日成功。

王奥在一台大型计算机主控台边,找到了正在紧张运算的肖一鹏。肖一鹏身高有一米九,外号“大骆驼”。他们哥俩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呵,开夜车?”王奥卸下身上的大包,放在桌上。

“王奥,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怎么可能。哥们儿就是被蒙上眼睛,也不会迷路。”

“数据拿了吗?”

“在包里。”

“怎么这么晚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艳遇,被哪个女生给绊住了。”

“还真有——”

肖一鹏立刻来了精神,拖过一把椅子,伸长脖子审问王奥。“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王奥就把在公车上遇见一个跟教授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的事,跟大骆驼讲了。大骆驼不以为然,他说这有什么,世界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多了去了。再说天儿这么黑,还下着雨,你看得清楚个鬼。噢对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心里有点喜欢小雪,所以你看谁长得都像小雪。

王奥一笑,他心里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半小时之后,他们完成工作,各种颜色的指示灯还在以奇妙的节奏闪烁着,王奥关掉部分电源开关,闪烁的灯盏就此熄灭,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窗外的夜色扑面而来,从内向外张望,就像在看一部巨幕电影,银幕超宽,隐隐约约的灯火如同陆地上的星辰,就像女神随手丢弃的宝珠,一颗一颗,光闪耀眼,每一颗都隐藏着一个故事。

“走吧!走吧!回去休息。”“大骆驼”打了个哈欠说,“忙了一天,困死我了!”

从“闪电1号”实验室里出来,每回必经一道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步行约需要走五分钟半钟,可这天夜里,王奥和肖一鹏大约只用了0.5秒,“嗖”地一下就从走廊这一头,到达另一头。两人都觉得有些发懵,头皮发麻,不知怎么时空发生了错位。

“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王奥问。

肖一鹏说:“是有点怪……大概是困了吧……”他揉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腮帮子,“噢,还好,不是在做梦。刚才在实验室……”他正说着话,扭头一看,王奥已经不见了。

“这小子,又溜哪儿去了?”

肖一鹏自言自语着,大步流星回宿舍睡觉去了。

王奥被一股奇异的磁力吸引着,瞬间来到教学区后面的一座小山下面。这座小山即使是白天也少有人来,清晨有大片喜鹊从这里飞起,叫成一片,蔚为壮观。到了夜里却静得出奇,仿佛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于这个星球上,寂静得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几倍。

王奥回头一看,身边的伙伴已经不见了,他一个人被放置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是来自未来世界的女孩,准确地说,我来自100年以后的那个时空——”

王奥清晰地听到额头上方有人跟他讲话的声音,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从声音上判断,他觉得这个女孩跟今晚在双层巴士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有几分相似之处,或许,她们是同一个女孩?

“别开玩笑了!你是谁?快点出来!”王奥冲着声源方向说道。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笑声。“呵呵,呵呵……”虽说是银铃般的声音,但在夜深人静的小山坡上,还是让人毛骨悚然。这一晚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先是在双层巴士上偶遇一个装束奇特的女孩,她眉心镶着粉蓝宝石,脚底闪闪发光。她的神奇之处在于,她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将一元硬币“隔空”放入收票箱,而她人站在车尾,距离那投票的地方少说也有五米远。

她说话的声音、看人的眼神都与王奥认识的普通女孩不同,她用词清新明快,也很简洁,不拖泥带水。王奥从没听过她的笑声,但此时刻他断定,这个躲在暗处大笑的人,一定是在双层巴士上遇见的那女孩。

“快出来吧!我看见你啦!”

眼前一片漆黑,王奥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女孩“咻”地一下跳出来,双脚一落地,她的腿就开始发光,光体从下肢一直往上走,腿、小腹、腰肢、胸、脖颈、脸和头发,她的头发依然是梳成竖立式的发型,两个耳朵全部露出来,耳朵上戴着大大的耳环。

“我是一个未来少女,来自100年以后的这座城市。今晚在公车上遇见你,我一直想着你,很想再次见到你。”她说。

“未来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香由木子。你别问我姓什么,在我们那里已经不流行姓了,如果你还姓张、姓王、姓李,那你就OUT了。100年以后,人们的生活方式很自由,也很宽松,名字也是随便起。”

王奥说:“刚才你在我身上施了魔法对吧?”

香由木子笑了。“什么魔法啊,那叫‘迅闪技术’,就是可以让人在几秒钟之内快速移动,这个技术在我们那里很平常啊,经常使用,一点都不奇怪。”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意念。”

“用意念?”

“嗯,是啊,用意念。意念跟物质是相互影响的,在你们这里,意念的潜能还完全没被开发出来,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意念无所不能,被广泛使用于军事、防御、商业甚至女子美容,‘迅闪技术’只是其中的一个,高中时就能学到,并不复杂。”

王奥半信半疑。这个香由木子相貌酷似欧阳教授家的宝贝女儿,月光下他甚至可以把她俩看成一个人。他想,也许是自己神情恍惚,把什么事情搞错了。这一段做实验的确是有点累,连大骆驼都撑不住了,更何况自己呢。

起风了。树影摇动。

女孩没有说再见,旋风一般消失在暮色之中。

3、

醒来时已在宿舍床上。王奥对自己是如何从小山坡回到宿舍的过程,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担心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车载信息系统”的研制正进入冲刺阶段,不能有半点差错。

王奥敲敲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把钢架结构的上下铺震得直晃。下铺有人说话了。“喂,小子,今天是星期天,不用出操。你小子再睡会儿吧!”

王奥把头倒挂在床板上,跟下铺同学说话。

“喂,大骆驼,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未来少女,她说她来自100年以后,她满嘴技术名词,穿戴打扮也跟别人不一样。你相信穿越时空这件事吗?”肖一鹏却拿一只枕头拍上来。“什么穿越时空呀?纯粹瞎扯。睡你的大头觉吧。大礼拜天的,我出去逛逛啊。我已经跟队长请假了。”

他走出门,不到两分钟又转回来。“噢,我忘了告诉你,欧阳吹雪一大早来电话,让我告诉你,她找你有事。”

欧阳教授家的客厅十分敞亮。透过通体透亮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客厅里摆放的精致的坦克模型和教授收藏的十余幅现代派油画。客厅里有个红衣女孩在那儿转来转去。教授和夫人不在家,只有他们的宝贝女儿在。

王奥站在门口,神情恍惚地按门铃。

“我昨天在双层巴士上遇到一个女孩子,她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就是打扮跟你不一样。她的头发全部梳到头顶,梳成一个竖在头顶的鬏。她告诉我,她是未来人,小雪,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小雪正在收拾去溜冰的装备。辊轴溜冰是她的一大爱好。自从她知道真人不露相的王奥是“冰界高手”,就一下子粘上了他,每回从寄宿学校回来,都要约王奥一起去锻炼。正好,王奥星期天也有时间陪她。

欧阳吹雪拿出一只大红色运动背包来,变魔术似的往背包里装进十余样东西。有溜冰鞋、罐装饮料、帽子、手套、大块毛巾、小块毛巾、手机、游戏机。王奥拿她开涮,说请问小姐您不是搬家吧?欧阳吹雪不理他,继续找东找西,把她认为需要的东西收纳进包里。

“哎,我说,不必带那么多东西吧?”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穿越时空是吗?我信我信呀。”欧阳吹雪所问非所答,却不正眼看王奥一眼,忙她自己的事。“噢,有个女孩跟我长得很像,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有我长得漂亮吗?”

王奥说:“不是长得像,是一模一样。快走吧,去晚了人多。”

他们匆匆忙忙锁好门出来,一起到公车站去等车。不一会儿,那辆双层巴士就慢悠悠地开过来。王奥和欧阳吹雪上车,刚上车不久,小雪就表演了“隔空投币”的独门绝技:在距离投票箱两三米的地方,两枚硬币“啪、啪”两声相继落入箱中,动作干脆利落,惊得周围人个个张大嘴,下巴颏噼里啪啦掉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