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无月的夜。
没有月,但却有血。
很多血!
薛家的弟子面对那四十四尊杀神,早已死伤惨重。
黄一刀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常扁担和银发老人一定跟在他的身边。
薛明礼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他手下的孙胖子、唐矮子等四人,一定也跟在他的身边。
他们今天的目标不是薛家的弟子,而是薛明义。
从开始薛明义就没有现身过,所以他们一定是去找他。
亥时三刻。
一张大桌,桌上的杯盏已经准备好,装着上等的美酒。
人人都在找的薛明义就坐在书房里。
薛明义被人称为辽东之虎,年轻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老了,鬓发已经斑白,手指也不再如同年轻时那样有力。
薛明义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满满了斟上了一杯酒,又慢慢饮尽,长叹了一口气。
是否真如柳青霖所言,人老了就会变得懦弱?否则,薛明义又怎会躲在书房里不敢出去?
他知道门外有人,要杀他的人已经来了。
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常扁担。
第二个进来的人是银发老人。
最后一个进来的就是黄一刀。
薛明义仔细打量着这位名满保定的年轻人,好像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他岂不是也像现在的黄一刀一样,带着手下杀进了前辈的家里?
江湖上的前辈有时候不是用来尊敬的。
因为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后辈的绊脚石。
绊脚石必须要踢开,否则被绊倒的可能就是自己。
薛明义现在就是绊脚石。
是谁的绊脚石?
是黄一刀?是薛明礼?还是有更多人都把他当做绊脚石?
尽管他坚信自己绝对不是一块可以轻易踢开的石头,但要踢开他的人实在太多。
眼前就有三个,还有五个就在门外。
薛明义长叹一声。
“都进来吧。”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有力。
可是他的心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实在不想以这种方式来面对自己的手足兄弟。
薛明礼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既像是激动,又像是愧疚。
他当然应该激动,薛家的权力始终是他的梦想。
他也当然应该愧疚,因为薛明义这个大哥,一直对他不错。
“坐。”
薛明义指了指大桌对面的椅子。
“大哥,我……”薛明礼复杂的唤了一声。
薛明义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薛明礼就这么坐了下来,就坐在他的对面。
黄一刀却没有坐,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薛明义奇怪的看了看黄一刀,什么也没有问。
黄一刀却回答了。
“我没有资格,你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薛明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十分有趣,“哦。”
黄一刀淡淡道:“很少有人面对兄弟的背叛,可以像你一样淡然。”
他的话让坐在椅子上的薛明礼有些坐立不安。
“大哥,我真的……”
薛明义笑了笑,亲自为薛明礼倒了一杯酒。
“你只不过面对自己的本心,做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薛明义的话让薛明礼渐渐安定,眼神也变得坚定。
“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我可以将薛家变得更好!”薛明礼握着酒杯,坚定的看着薛明义的脸说道。
薛明义点了点头,“我很相信你。”
接着他又看了看黄一刀,“要不要喝上一杯再动手?”
黄一刀也笑了,拿起桌上斟满的酒杯说道:“好。”
酒喝完,黄一刀抽出了刀,满室寒光。
“你可以去了。”
这时,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今天你们哪也去不了。”
黄一刀打量着突然出现在书房里的人。
一身捕快服,相貌堂堂,正是杨捕头。
黄一刀淡淡道:“你说的?”
杨捕头道:“就是我说的。”
黄一刀道:“为什么?”
杨捕头道:“因为我来了,既然我来了,这里就谁也走不了,也去不了。”
二
柳青霖,今年五十四岁,身高六尺七寸,年轻时江湖人称霹雳掌,一身外练功夫登峰造极,曾被誉为“辽东第一”。
直到薛明义的出现,柳青霖就不再是“辽东第一”。
“高处不胜寒,第一不是那么好当的。”
看着薛家发生的一幕,到处的喊杀声,柳青霖默默想道。
站在他身旁的两个黑衣人看着若有所思的柳青霖问道:“前辈?”
柳青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们走。”
子时,未到子时。
与薛府的嘈杂不同,城南的大宅子静悄悄的。
小红楼里。
柳飘飘照顾着重伤昏迷的薛扬。
是赵二将他送回来的。
当见到柳飘飘的时候,赵二的魂都飞了,心里暗道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真是艳福不浅。
送走了赵二,柳飘飘将薛扬放到了床上,细心的照料着。
看着烛光下薛扬那张憔悴的脸,柳飘飘垂泪无语。
曾几何时,她是那样憎恨着这张脸的主人。
是他爹害的她与父亲分离。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进来的正是她的父亲——柳青霖!
柳飘飘吃惊地看着站在门口眼中含泪的柳青霖怔怔无语。
“爹?是你吗?”
看见柳青霖点了点头,柳飘飘直接扑到了柳青霖的怀中放声痛哭:“你终于回来了!”
柳青霖老泪众横,粗糙的手温柔的拍着柳飘飘的背,“是爹,爹回来了,爹回来了!”
重逢的激动过后,父女对坐。
柳青霖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的薛扬。
“他也是薛家的小子?”
柳飘飘点了点头:“他是薛扬,薛家的二公子。”
柳青霖没有说话,长叹了一声,许久才道:“真是孽缘!”
柳飘飘红着脸,看了看柳青霖的脸色,却见他除了唏嘘之外没未其他,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他救你出来的?”柳飘飘问道。
“嗯。”柳青霖微笑:“爹还得谢谢你,真是苦了你了。”
柳飘飘摇了摇头:“只要能救出爹爹,女儿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只听一声冷哼,柳青霖道:“只是那人机关算尽,却未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吧,老夫倒要看看他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柳飘飘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才试探问道:“爹,不如我们走吧?离开辽东,越远越好!”
柳青霖的脸色有些变了:“去哪?带着这个病秧子一起走吗?你觉得等到他醒了会不怪你吗?”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薛扬说道。
他的脸上又突然换上一副愤恨的样子,身上气势也陡然一变,如同一个巨人,睥睨天下。
“更何况老夫还要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叫他薛明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怎可现在就走!”
灯下的柳飘飘张口结舌,许久无语。
三
薛明义的书房里灯光明亮,如同白昼。
更亮的是黄一刀那把薄如蝉翼的宝刀,在灯光下闪着刺目的冷酷。
那冷酷就像黄一刀的声音:“你又是什么人?听你的口气好像什么事情你都能解决?”
杨捕头哂然一笑,指着鼻子介绍道:“我姓杨,是本地的捕头。”
“捕头?”常扁担也笑了,“你可知你面前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小小的捕头也敢如此狂妄!哼!”
杨捕头面不改色:“我既然是这辽东城的捕头,本地的治安便由我负责,我绝对不允许在我的地头上有人做出如此凶暴残忍的事!”
黄一刀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是个疯子。
对于疯子,黄一刀一直都像对待死人一样,从不放在眼里。
他突然出手了,他要让这个疯子变成一个死人。
黄一刀手中的刀抖了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杨捕头胸前的捕快服就被开了十一道裂口,却没有血渗出,没有任何伤口。
他的刀不仅快得出奇,就连力量也把握的堪称完美。
“现在你还打算强出头吗?”黄一刀收刀,冷冷问道。
杨捕头吃惊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喃喃道:“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所有人突然都觉得杨捕头是真的疯了,疯的有些不自量力。
杨捕头又笑了笑:“还是不行,你要杀人,就得先杀了我。”
黄一刀淡淡道:“那就如你所愿。”
他的刀又出手了,比上次更快、更凌厉,夹带着呼呼的寒风,如同地狱探出的手,卷向了杨捕头的脖颈。
看到了这一刀,薛明义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没有想到黄一刀年纪轻轻,刀法竟然如此老练。
薛明义的书房尽管宽敞,但有十几个人站在里面,可以躲避的空间实在不大。
没有人认为杨捕头能避开黄一刀的这一刀。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而黄一刀却是名满江湖的高手。
可杨捕头偏偏避开了,尽管避得很凶险,但毕竟还是避开了。
黄一刀的脸色变了变。
他杀人很多时候都只用一刀,但偏偏这样一个小小的捕头竟然能躲开他这死亡的一刀。
黄一刀的手又是一抖,颤动的寒光间,他的杀招又出,那把刀轻盈如舞。
这次他没有选择只出一刀,他已经不敢再小看这个捕头。
很多人以为黄一刀没有什么刀法,他一刀杀人只是因为他的刀很快、很锋利。
但如此认为的人都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只有面对小角色的时候黄一刀才如此动手。
面对真正的高手时,黄一刀的刀法却是另一种风格。
连绵不绝的寒光就像是瀑布,刀风倾泻在人的身上。
黄一刀的脸色更难看了。
因为他已出了四十八刀,却没有一刀砍在了实处,都被杨捕头险险的躲了开去。
杨捕头的脸上仍旧挂着微笑,但他躲得却并不容易。
终于,杨捕头等到了黄一刀换气的空档,趁着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远远地跳开,跳出了那柄刀的笼罩之外。
趁着众人发愣之际,杨捕头一把拉起坐在椅子上的薛明义,带着他从窗户跳了出去。
四
城南有家王记豆腐店,就在薛扬为柳飘飘买的那栋大宅子旁边。
店很小,但却有几十年的历史。
王记豆腐店的东家当然姓王。
据店里的用工说,这位王老板老了以后便将这个店交给了他的儿子老王,他的儿子老王。他的儿子老王又将豆腐店交给了老王的儿子小王。
这小王却是个浑球儿,十分好赌,结果欠下了一大笔钱,便将这个拥有几十年历史,三代人心血的豆腐店盘了出去。
新东家很大方,给了小王一大笔钱。
可这位用工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新东家,一次也没有。
这位神秘的新东家只托人交代用工一句话:看着旁边的大宅子,等到有一个老人来的时候。
话好像没有说完,来的时候做什么?
用工不知道,也没处去问。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了一个老人走进了那栋宅子,所以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因为来了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紧接着,他就死了。
原来是等到那个老人出现的时候,他就该去死了。
“那老头是个死神。”他临死前愤恨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