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牢之中烛火摇曳。
薛扬的脸上尽是疲惫,许久未洗的脸和被打入大牢以来从未换洗的衣服让他看起来蓬头垢面。
但当他讲起与柳飘飘相识故事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异样的兴奋,眼底尽是幸福之色。
杨捕头可以看得出来,薛扬对于这位他追查了许久,却从未蒙面的柳姑娘,确实动了真情。
四个月前的庙会,是薛扬与这位柳飘飘姑娘相见的第一面。初见柳姑娘的薛扬,只觉得眼前温婉的女子好似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惊艳绝绝。速来以风流闻名的薛二公子自然而然的便上前与她搭讪,邀请这位柳姑娘喝茶。期间,薛扬与柳姑娘聊起诗词歌赋,才发现这位温婉如画的女子竟是此道的大家,心中不由得暗暗敬佩。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两人的关系顿时异常火热,以致天色见晚两人才依依不舍作别。
后来,薛扬在无意中得知了柳飘飘是迎春楼里的清倌儿身份。以薛扬的性子,莫说柳飘飘是青楼里的清倌儿,便是接客的姑娘他也不会在乎。
打那以后,薛扬每日必到迎春楼与柳飘飘相会,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迅速的升温,薛扬竟冒出了要替柳飘飘赎身,迎娶她为妻的想法。
以薛府在辽东的地位,薛扬更是薛家嫡长子,薛明义又怎会同意他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思忖过后,薛扬决定先将此事搁置下来,慢慢想办法。
可因为金叶儿贪财,以柳飘飘姑娘奇货可居,想狠狠地敲薛扬一笔。于是便想了个主意:竞卖清倌儿柳飘飘姑娘初夜。
李家的大少爷李立也是迎春楼的常客,早对柳飘飘垂涎三尺,当晚李大少爷抢先一步,花了大笔银子,夺下成为柳飘飘首位入幕之宾的权力。
闻讯赶来的薛扬怒发冲冠,大闹了迎春楼,与李大少爷大打出手,将他打了个半死,带着柳飘飘扬长而去。
因当时薛扬随身未带银两便将身上那块母亲送他的贴身宝玉压在给金叶儿。后薛扬又赎回了宝玉,送给了柳飘飘作为定情之物。
薛扬讲完了故事,嘴角还带着甜蜜的微笑,好似还沉醉在与柳姑娘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中,杨捕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你确定将玉佩送给了柳姑娘?”
薛扬点了点头,“当然,玉佩四个月前我便送给了她,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凝儿的手中……在下心中也十分奇怪。”
杨捕头思考片刻,总觉得哪里说不通,沉吟半晌才道:“为何你早些不说玉佩送与柳姑娘之事?”
薛扬苦笑道:“我想娶她为妻,但她是青楼女子。父亲一定不会答应,我也只有慢慢想办法。若是说出玉佩送与了她,父亲定会知晓一切,反对此事。”
杨捕头点了点头,“现在柳姑娘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薛扬道:“我在城南买了栋宅子,位置就在王记豆腐店的旁边。”
杨捕头得了位置,长身而起,对薛扬道:“多谢薛公子如实相告,在下这便去寻找柳姑娘,阁下所言不虚的话,在下定会还阁下一个清白。”
薛扬感激的看了一眼杨捕头,起身恭敬得向他行了个礼,“感谢杨兄弟为我如此殚精竭虑,待真相大白之时,兄弟定请你饮酒相谢。”
二
黄昏,彩霞漫天。
杨捕头踏着夕阳,按薛扬所说,终于找到了王记豆腐旁的那栋宅子。
“宅子可真不小。”杨捕头想着,敲了敲木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
看着老妇人疑惑的眼神,杨捕头和气的笑了笑,“在下是薛扬公子的朋友,因薛扬公子有事在身,特地托在下来探望柳姑娘。”
那老妇人让开了门,引着杨捕头走进了这栋大宅子。
杨捕头沿着洁白的小石子铺就的小路,拐过一处流水的小桥,穿过一片苹果树林,才见一栋红色小楼。
秋风摇曳,静雅幽谧,杨捕头想不到这宅子外面看起来古朴简约,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老妇人让杨捕头站在原地等待,便独自进了小楼去通报柳姑娘。片刻,身着白布素裙、衣带飘飘的柳飘飘姑娘就从那红色的小楼中飘然而出,款款而至。
杨捕头打量着这位将薛扬公子迷的神魂颠倒的柳姑娘,只见她衣也翩跹,人也翩跹,眼横秋水。眉如远山。这些女子姿容并非绝色上乘,可难得地是五官都是那么的精致,一颦一笑,一行一止都带着如同江南女子一般的散淡温婉。如墨的长发挽在脑后,虽未施胭脂但让人觉得肌肤如新雪乍陈,两道细弯弯的柳眉犹如远山含黛,却微微蹙着,好似隐着淡淡的哀愁。
杨捕头拱手对柳姑娘行了一礼,“姑娘可是柳姑娘?”
柳飘飘也福了一礼道:“奴家正是飘飘,听说您是薛公子的朋友?”
见杨捕头点了点头,柳飘飘的俏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如同绽开的花朵,“公子可否告诉飘飘薛扬公子如今身在何处?”
杨捕头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仔细看了看柳飘飘满是期待的脸,见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假,心中暗忖:“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薛扬公子入狱之事?”
杨捕头道:“薛公子因涉嫌杀害薛家小姐薛凝儿一事被押入大牢,已有小半月了,在下便是负责此案的捕头。”
柳飘飘闻言顿时花容失色,眼泪竟是涌在眼眶里道:“薛公子怎么可能害薛小姐呢?请公子一定要查明真相还薛公子一个清白!”
说罢,柳飘飘竟是作势要盈盈跪下去。
杨捕头连忙虚扶一把,道:“姑娘切莫行此大礼,查案本是在下分内之事,若薛公子无辜,在下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见柳飘飘嘤嘤啜泣,杨捕头道:“姑娘莫急,如今在下有一事需请姑娘相助,或许便可洗清薛扬公子的嫌疑。”
柳飘飘眨了眨噙满泪水的大眼睛,好奇道:“有何事需要奴家帮忙,只要能救出二公子,便是死,奴家也可以的……”
杨捕头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薛扬的玉佩,“姑娘可认得此物?”
柳飘飘眨了眨眼睛,接过那玉佩,端在手里自己看了看,“这是二公子送给奴家的……”
话没说完,她的脸上红了红,“定情之物”四个字好像羞于出口。
“不知此玉怎会在公子手中?”柳飘飘好奇的看了看杨捕头。
杨捕头道:“这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就被攥在死者的手中。”
柳飘飘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玉佩明明就在奴家房内的首饰盒子里……”
柳飘飘的脸色突然变了变,急忙跑回小楼里查看自己的首饰盒子。
杨捕头见柳飘飘脸色古怪的回来,“这玉是何时丢的?”
柳飘飘摇了摇头,许久无语。
三
秋日炎炎。
杨捕头心中已经否定了薛扬是凶手的想法,但凶手究竟是谁?
杨捕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查了几天,竟然连嫌疑人都查没了……”
此刻他正在路上,他决定再去一趟薛家。
如今,杨捕头心中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薛明义的关门弟子、薛家的护院陆治庭。
薛府管家薛四迎进了杨捕头,便命人去寻薛让前来。
杨捕头不由得暗叹:“上次前来是寻那薛扬是凶手的证据,此次再来竟是找薛扬不是凶手的证据。真是……”
薛让施施然步入会客厅,见杨捕头正在品茶,上前拱手道:“杨捕头,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杨捕头暗道:“哪是有了进展,现在连嫌犯都让我查没了。”嘴上却道:“是,在下查到薛扬公子应该不会是凶手。”
薛让闻言大喜,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我早就说二哥绝对不会是害死凝儿的凶手。”
杨捕头道:“但是现在线索又断了,还望公子能行个方便,让在下在府中再问一遍。”
薛让道:“无妨,在下这便唤来家人。”
杨捕头再次询问了一遍薛府上下案发当天的经过。
他特别注意陆治庭的反应,只见陆治庭脸色不好,显得郁郁寡欢,十分憔悴。
杨捕头对陆治庭道:“阁下乃是薛府护院统领,不知案发当日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
陆治庭道:“没有,内宅住的都是女眷,便是薛公子也很少去的,而在下也是只准接近,不准入内的。”
杨捕头道:“阁下平日与死者关系如何?”
陆治庭闻言一愣,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们……并不太熟。”
杨捕头点了点头,又随口提了几个关于薛凝儿的问题,见陆治庭只是含含糊糊、闪烁其词,便唤进了管家薛四。
杨捕头今日本就是想探探陆治庭口风,见陆治庭已经问完了话,精神上不由得有些懈怠。随口对薛四问道:“薛管家是薛府上的老人了吧?”
薛四毕恭毕敬道:“是,老奴已经伺候薛家三代家主了,就是管家也做了四十余年,经历了两代家主。”
杨捕头翻了翻记录的笔记,道:“案发当日乃是薛老爷把当家之位传给薛让公子的日子,不知薛管家对此有何看法呢?”
薛四道:“老夫到觉得二公子比三公子更适合这个当家之位呢。”
看着杨捕头诧异的目光,老管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老夫是看着两位公子长大的,二公子虽然爱好酒色,寄情山水,但绝对是好人,不会干出害死小姐的事儿来。二公子为人随和,广结好友,对府上下人也很好,老爷的弟子都听他的。”
杨捕头闻言不由得一震,随即装作漠不关心地淡然道:“哦?薛让公子平日对下人不好么?”
薛四道:“三公子倒不严厉,只是处事方面还是二公子更为随和、妥当一些。包括与咱们薛府有生意往来的人,无论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都乐意找二公子办事呢。”
杨捕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不知案发当日薛管家可曾看到什么奇怪的事?”
薛管家道:“上次公子问老奴的时候,有个事情让我忽略了,没对公子提起。后来想想也觉得没有什么。”
杨捕头奇怪道:“什么事情?”
薛管家道:“当日老爷曾让老夫去内宅找二夫人,老夫隐隐约约地看到表小姐好像在后宅西边林子里与什么人说话。”
杨捕头闻言立刻道:“有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
薛管家道:“好像……好像是三公子。”
杨捕头顿时惊呆了。
他一直因为薛让侠名在外,又通过几次接触,在直觉上从未把薛让当做怀疑对象,但薛让真的没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吗?
薛扬有可能,薛让当然也有可能!
如今薛扬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动机会去杀害薛凝儿,那薛让的嫌疑是不是更大了?
薛让是家中幼子,自小便备受父亲疼爱,长大后一帆风顺,武艺高强,侠名远播。但尽管他十分出色,得到父亲的欣赏,家中却有个能力、武艺包括人脉都盖过自己的哥哥。家主之位即便真的传给了他,在他的命令不如哥哥的一句话的时候,他这个家主如何当得下去?
连薛管家都觉得薛扬比薛让更适合家主之位,那他真的能当好这个家主吗?
杨捕头不由得暗暗心惊。
薛管家见杨捕头愣在那,叫了两声杨捕头终于回过神来。
薛管家道:“公子在想什么?”
杨捕头摇了摇头,对薛管家道:“薛管家可知道两人当时在说些什么?”
薛管家道:“哎呦,老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那么老远,不过……”
杨捕头急道:“不过什么?”
薛管家犹豫再三,终于道:“只是当时看来三公子动作有些激烈,不……老夫不是说两人动手。”
见杨捕头急了,薛管家忙道。
“他们两个好像是在争吵些什么。”
杨捕头疑问道:“争吵?他们二人感情不是很好么?”
薛管家道:“三公子的确与表小姐关系极好。但当日老夫没有看错,两人确是在争执。”
杨捕头点了点头,对薛管家道:“好,在下心中已经有数了。请管家把薛老爷请过来,在下有些话想对他说……”
此刻,他已经隐隐觉得触及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又好像有什么细节没有抓住。在杨捕头的心中,从刚才问话时候陆治亭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绝对与薛凝儿脱不了关系,甚至,薛凝儿肚子里的孩子也很有可能是陆治亭的。
至于薛让……
杨捕头正在思考,可这时薛明诚却冲了进来,大叫着:“杨捕头!不好了!陆治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