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迎春楼老鸨金叶儿迎来的不是春,而是一个奇怪的客人。
衙门的官儿他见的多了,来了都是叫姑娘,而这个杨捕头不叫姑娘却点名要她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妈子陪他。
金叶儿看起来并不老。她已有四十岁,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却像二十许岁的姑娘。
金叶儿扭着腰来到杨捕头房中,见杨捕头正坐在桌旁喝酒,便像水蛇一样缠了过去。
“呦大爷,干嘛自个儿喝酒。”
说着还向杨捕头抛了个媚眼。
杨捕头蹙了蹙眉,饮尽杯中酒,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金叶儿手里,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椅子。
“坐在那里我问你几个问题。”
金叶儿掂了掂银子心道了一声“假正经”,便媚笑着坐在杨捕头对面。
“大爷有什么要问的?”
杨捕头从怀中掏出薛扬的玉佩递给金叶儿,金叶儿看到那玉惊喜的眼睛都泛着光,欢欢喜喜地接过仔细端详起来。
“呦公子,您可真是豪气,出手就是这么大方,今天……”话未说完,金叶儿竟停了下来,盯着手中的玉佩,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这……”金叶儿翻来覆去又看了看玉佩。
杨捕头拿起酒壶给金叶儿杯里斟满了酒,问道:“你可见过这个东西?”
金叶儿一把把玉佩塞给了杨捕头,脸也板了起来,不再挂着媚笑,“你不是来这儿寻开心的!”
杨捕头笑着干了杯酒。“我当然不是寻开心的。”
但是他的笑容却很开心,金叶儿却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
迎春楼外夕阳灿烂。
杨捕头本是揣着心事来迎春楼的,离开后心事好像更重了。
他在金叶儿那打听到薛扬的的确确是拿此玉押给了迎春楼以抵为柳飘飘姑娘赎身之资,但后来又拿银子赎回去了。
至于柳飘飘姑娘当日便随薛扬走了,金叶儿根本不知道她的下落。
“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倒是又多了个问题。”杨捕头苦笑着想。
这位柳飘飘姑娘究竟是谁?如今人在哪?
杨捕头叹道:“看来事情又回到薛扬身上了。”
但是此刻他倒不觉得薛凝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薛杨的。
薛扬与柳飘飘姑娘的关系一定不一般,薛凝儿的身孕未到两个月,而两个月之前刚好是薛扬为柳飘飘姑娘赎身之时,他又怎会在热恋之时与妹妹私通有孕呢?
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这个柳飘飘姑娘,而柳飘飘姑娘的下落的线索又落在薛扬的身上。
二
知府大牢,薛扬盘坐在地上,面前摆着许多精致的酒菜。
对面也盘腿坐着一人,正是薛扬的三叔——薛明诚。
薛明诚端起酒杯与薛扬轻碰了一下,两人就唇一饮而尽。
薛明诚长叹一声,轻轻放下酒杯,“许久没有与你喝酒聊天了。”
薛扬默默地夹起一口菜送到嘴里。
两人年纪相差并不大,薛扬今年二十有五,而薛明诚三十二岁。
薛扬从未拿薛明诚当过叔叔,而是当做兄长、朋友,两人从小关系便极为要好。
薛明诚见薛扬不说话,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两人许久无言,薛明诚像是忍耐不住先开口。
“自从你的事之后大哥身体一直不太好。”
薛扬长叹一声,对薛明诚嘱托道:“还请三叔告诉爹爹保重身体。”
薛明诚直视着薛扬道:“凝儿有孕之事……外面还不知道。”
薛扬失笑道:“想不到凝儿这么乖巧的孩子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
薛明诚盯着薛扬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不是你做的?”
薛扬惊怒看着薛明诚,不可置信道:“连你也怀疑我?”
薛明诚摇了摇头失笑,谓然一叹,“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
薛扬见薛明诚脸色古怪,“怎么?”
牢中一时陷入沉默之中,薛明诚沉吟半晌才道:“凝儿有孕,实在是我薛家的丑事,你的父亲当然不希望此事传开……”
薛明诚顿了顿,薛扬面露不解之情等着他的下文。
薛明诚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半晌才沉吟道:“再查下去定然满城皆知,到时薛家……”
薛扬似有所悟,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父亲的意思是……”
薛扬狠了狠心道:“薛二公子与薛小姐在内府争吵,愤怒之下失手杀死了妹妹,在牢中悔不自已……畏,罪,自,杀!”
薛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愣住了,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忽然竟是仰天哈哈大笑,狱卒们听到这放肆的大笑不由得看了过来。
薛扬竟是笑得流出了眼泪,薛明诚面色淡然,等着薛扬笑完,看着他擦了擦眼泪,才对薛明诚道:“其实我是反对大哥如此决定的,只是你了解他的性子……”
薛扬脸色忽然阴沉密布,沉声问道:“父亲是这么决定的?”
见薛明诚点了点头,薛扬长身而起,深深呼了几口浊气,但压抑的心情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一脚便踢翻了地上的食物,厉声质问道:“为何!为何我从小便不受父亲待见?为何牺牲的总是我!我本是家中长子!薛家家主之位本应该传给我!论才学、武艺我哪点输给弟弟?我又何曾有过怨言,到头来是什么?为了薛家的名声要牺牲掉我?他的亲儿子!”
地面一片狼藉,薛明诚扶起倒在地上的酒壶晃了晃。
酒未流尽,薛明诚拿起两个酒杯,为两人斟满了酒,端起酒杯递给喘着粗气的薛扬,“薛家在辽东已经六代了,祖上出来的莫不是官吏、富商、豪侠。名声对薛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薛扬接过酒杯,一仰而尽,但脸上的愤怒没有丝毫减少,就连肌肉都有些扭曲,让原本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十分狰狞。
他咬了咬牙,倔强道:“三叔,你我一同长大,我一直都拿你当做兄长、朋友。今日之事你回禀父亲,你对他说,他的儿子薛扬绝不是与妹私通,狼心狗肺的杀人凶手!我不会死,就坐在这里,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薛明诚点了点头,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牢房里只留下薛扬愤怒的喘息声……
三
近几天杨捕头一直在寻找柳飘飘姑娘的下落,如今,柳飘飘姑娘绝对是证明薛扬清白的关键人物。
他也曾找薛扬问过,但薛扬如同疯了一般,痴痴呆呆的问什么也不说。
杨捕头只得自己寻找柳飘飘的下落。但要在偌大个城里找一个不认识的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柳飘飘姑娘根本无迹可寻。
清晨。
阳光照进杨捕头的房间。
秋老虎作祟,又是炎热的一天。
杨捕头早早的便醒来,此时正双手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他的目光落在房梁上的蜘蛛网上,一只蚊子被黏在蛛网上挣扎着。
他看着蛛网,心中觉得薛府的案子如同一张大网,而所有人都如同被笼罩在蛛网之下的蚊子,苦苦挣扎、寻找出路。
他正想着薛府的案子。
“柳飘飘绝对是此案至关重要的一步,而她的下落……薛扬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好像突然傻了一样,整日痴痴呆呆……从现在看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薛凝儿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而薛扬的嫌疑并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薛凝儿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排除了薛扬犯案的话嫌疑人只剩下薛让和陆治庭了……”
想到陆治庭他突然坐起,喃喃道:“只顾盯着薛扬,竟没有想过查查这个陆治庭?我可真糊涂!”杨捕头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陆治庭是薛明义的关门弟子,尽得薛明义真传,武艺极高,一把雁翎刀名贯辽东。可就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却一直以来都窝在薛家,仅仅担任护院统领一职,为薛明义看家护院,保护他和家人的安全。
此事本就蹊跷。
能力越大,野心越大。
杨捕头是见过陆治庭的,陆治庭相貌堂堂,为人却少言寡语,办起事来一丝不苟、极为认真,想来也符合薛凝儿小姐的审美观点。
想起当日薛府的调差,当杨捕头询问陆治庭薛凝儿被害一事之时,陆治庭的表情的确十分古怪,当时杨捕头只是以为他怪自己保护不力。
但如今看来薛凝儿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陆治庭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杨捕头并不知道薛明诚赴狱中代薛明义劝死薛扬之事,一直很奇怪薛扬怎么会突然间变得痴痴傻傻的。
他决定今日最后一次去询问关于柳飘飘姑娘下落之事。
当杨捕头来到牢中时,薛扬仍是披头散发地盘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他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薛扬听见门开了不由得抬起头望去,见是杨捕头进来便又低了下去。
杨捕头心道,“二公子这张嘴里一点线索也没有,便是神仙也查不出来。”
杨捕头叹了口气,劝道:“二公子,在下为你清白之事已经竭尽全力,难道你不想早日出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薛扬仍是不抬头,也不理他。
杨捕头道:“现在阁下清白的关键便落在这柳飘飘姑娘的身上,若是柳飘飘姑娘出面,我相信你与妹私通之事便可解释,在下相信局面会变得有利的多。”
听了杨捕头的话,薛扬想到了绝情的父亲,肩膀不由得一颤。
杨捕头见他动了,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由得振了振精神,继续劝说道:“二公子,柳飘飘姑娘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何不来探望你?”
杨捕头的话似是触碰到了薛扬心底的什么事,薛扬猛的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散发着莫名的光芒。
杨捕头见他摄人的目光不由得心下一惊,后退了一步。
只听薛扬嘶声说道:“我不想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给她带来麻烦。”
杨捕头点了点头道:“在下明白你的心情,可如今柳飘飘姑娘绝对是此案至关重要之人,也只有她出面,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薛扬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干哑难听,“我薛扬的性命竟然会落到一个女人身上……”
杨捕头蹲下身来,直视着薛扬的目光,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她真的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吗?”
薛扬双眸如同利箭一般射出两道慑人的光芒,而杨捕头却是表情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不为所动。
薛扬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对杨捕头道:“你想说什么....?”
杨捕头淡淡道:“柳飘飘姑娘落难之时全靠公子相救,如今公子落难,只要柳飘飘姑娘出面,局面定会必现在好得多,可是她……”
薛扬目光有些涣散,喃喃道:“是啊.……”
杨捕头忽然厉声一喝,犹如霹雳一般在牢中回响:“她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摆脱风尘而已!”
薛扬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好似突然老了十岁,“不可能!她不会那么做!”
杨捕头双手扶住薛扬肩膀,定睛看着他的双眼,“看看你自己,风流潇洒的薛公子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她又怎么会来救你?”
薛扬闻言好像突然冷静下来,拍开了杨捕头的双手,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
杨捕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扬,淡淡道:“从你们相识讲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