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仗剑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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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交心

张信侯爷现在虽然四十多岁了,但是比李义山大不了多少,可看上去却比李义山苍老得多!要知道,修习内功之人本就显得神清气爽,而张家家传绝学青木玄功更是天下四大奇功之一,张信侯爷身为张氏家族的族长,一身内力实在是非同小可,离先天境界也就是一步之遥,绝对堪称是昊清国军方里的第一高手。

但是眼前的这位侯爷,却明显的现出了老态。和他的实际年龄相比,甚至老得有些过分了。

张延民不由想起小时候张信侯爷那高大伟案的身躯,想到他笑声震耳,喜欢一回府就把哥哥们抱起来用胡子扎的情景。

想不到十年未见,如今的他眼角却已经有了不少皱纹,虽然顾盼之间仍然威势不减,但是那份苍老,却还是无法掩饰的表现了出来。

他坐在那儿,身子都似乎不像从前那样挺得那么直,而是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张延民觉得自己心里突然之间堵得难受,竟怔怔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似乎察觉到了儿子在走神,张信侯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把张延民游走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绵质长袍,这是从前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简单而舒服。这位昊清帝国的元帅,不像帝国其他王公显贵那样喜好华服,却偏好这种干净简单的衣着。

他缓缓绕过了桌子,走到张延民的面前,就这么站在他身前,静静的看着。

张延民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不知道他的这位父亲要干什么。

被这种威严的目光笼罩了良久,张延民很小心地收敛了全身的内功,老老实实的垂手站着,甚至没有再抬头去接触父亲的眼神。

“你明明觉得有人在你出师的问题上在背后做手脚,为什么还这么急着回来?难道你就不怕有什么危险吗?”没等张延民说话,威严的声音已经变得柔和:“在书院呆了四年,居然没回来过一次,是这个‘家’让你没归属感,还是不愿意见我这个父亲啊?……哼哼……我还觉得你出师后会直接回绵阳呢。”

张延民心中猜度刚刚李义山带着张管事应该是和父亲照过面。他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张信看着张延民的样子,叹了口气,过了好半天才嗫嚅道:“你……长大了很多,长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十年前,你离开家的时候,个头还不到我胸口,现在已经比我还高啦!……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难道……你还是不打算跟为父……跟为父说说话吗?”

看着张信泛红的眼睛,张延民不禁身子微微一颤……他和我站得这么近,只是为了看我的个子吗?

深深吸了口气,张延民的脸上“露出”一丝局促地笑容,他控制不住的哑着嗓子道:“父亲……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延民脸上的“笑容”和他说的这句不算是话的话,已经让张信的眼睛里露出惊喜的神色,他猛地伸出了手,似乎想拥抱一下张延民,可是手还在空中,却发现张延民冷淡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却变成了一个拍肩的动作,轻轻在张延民的肩上拍了两下,手就缩了回去。

他好像有些失望,但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缓缓走回了书桌后,有些紧张的坐下,然后指了指书房里的一张椅子:“你……也坐吧。回到家,好好休息几天,什么事都不要想,一切事情自有为父替你安排。”

“是!”张延民皱了一下眉头,想起了进内院前堂伯张礼跟自己说的话。

他的这一细小的神态变化被张信看了个清楚,他转身从自己的书桌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酒瓶来,轻轻拧开瓶盖。

两只精致的白瓷酒杯里盛满了殷红的酒液。张信递给张延民其中一个酒杯:“听说你在书院表现的顽劣无比。那么应该会喝酒吧……拿着。”

张延民接过酒杯,坐在张信的桌前。书房里有些沉闷,两人仿佛都沉浸在品酒的气氛中,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还是张信侯爷没有沉住气,他的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延民,这几年在书院可好?当年你写信让我把你改名送进书院,为父一直没问过你缘由,今天能不能跟为父说说你的想法?”

熟悉张信的张延民顿时觉得眼前这个父亲此时卑微的有些可怜。因为三个哥哥的早亡,居然让这个曾经任何时候都刚直不阿,不会变通的父亲,在自己面前也这么谨慎小心的说话了。

看着张信那张有些苍老的脸,一时间,张延民觉得如果这时还对张信说那些应付外人的假话,实在过不去自己的良心。他放下酒杯,缓缓地道:“父亲,孩儿不孝,以前年幼,很多时候做事过于任性。还望父亲原谅。”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张信的问题,张信却老怀大慰的连声道:“不怪,不怪,是为父以前过于严苛,以后你大可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不是太过份,无妨!”

张延民觉得此时此刻,他面前的这个昊清国的元帅,军方的第一高手,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一个心中只有儿子的普通父亲。

张信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他放下酒杯慨然道:“你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就难产死了。作为一个父亲,我是应该把你带着身边,亲自抚养你的。但是当时我还在梁州担任第一军团的军团长,身上不但背负了整个张家数百年的荣耀和职责,而且还要背负着为昊清国守土卫疆的重任。所以我没法把你放在身边……再加上我当时没有办法接受你母亲离开我的事实,对你……多少是有怨恨的……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都已经四岁了……其实在我内心,对你,多年之后是感到内疚的。”

张信顿了一顿,回过头拿起桌案上的酒杯,缓缓抿了一小口酒,自嘲的苦笑道:“只不过你现在可能应该能明白,身为男人,很多时候有些心里话是很难说出来的。”

张延民随着张信的话,神思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没有打断张信,而是静静的听,出神的想。

“你小时候我不在身边。府内很多人也认为你是丧门星,克父母……所以你受了不少委屈,也因此你从小到大都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更很少在人前表露过什么喜怒哀乐……这些都怪我当时对你照顾不周……”

“但是……”张信侯爷忽然问张延民,“你知道你六岁时,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回绵阳老家,让你离开邯郸城吗?”

张延民低声道:“因为您认为我不但克父母,还是一个根本就不配继承您家主地位的废物。我在府里不但不能帮您巩固刚刚得到的家主之位,还可能会对您已得到的权力造成危害。”

张信窒了一窒,深深地看着张延民,点头道:“你果然知道!不错,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延民,想必这十年来,你一直都是怪我的,是吗?”

张延民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哦?”张信这次显得有些吃惊了,“你居然不怪我?”

“是的。”张延民坐直了身子,语气很郑重:“正像您刚才所说,您从来都是把国家和军人的职责放在第一位。所以您不能像普通的父亲那样对待你的儿子!”张延民想起以前的事,略带讽刺的继续说道:“您要考虑国家的危亡,您要考虑定军侯府对昊清国的贡献,您要考虑昊清国百姓对定军侯府的期待……在这种情况下,你自然不能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那么放弃我这个毫无前途的儿子,我可以理解,也是必须理解的!”

张信侯爷好像一点都没有听出张延民话语中的讽刺。

“你果然明白!不过你却只猜对了一半。”

他站了起来,轻轻的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看着张延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你前面说的都是我心中所想,但有一条不是!在我心里,你不但不是废物,还是一个天才!是我张信四个儿子中最聪明,最有前途的一个!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说假话,也不会去讨好你……我送你出去的另外一半原因是……我为了保护你!延民!不论是怎么做,怎么想,你……毕竟是我的儿子!”

张延民心里不由的一颤。

“邯郸城是昊清国的权力中心,也是整个昊清国最凶险的地方。这几百年来,多少曾经和我们张府一样荣耀辉煌的家族都渐渐的消失了!甚至我们的军神大人都有没有得善终的传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出‘绝对的权利产生绝对的腐败’,‘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这些危险的话语。在邯郸城,在‘一品堂’鹰犬的监控下,你知道从我定军侯府传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吗?虽然那时我对你很不喜欢,但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眼看着你在邯郸城,在定军侯府这等凶险的地方给我们家族,或者为你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张信盯着张延民的眼睛:“所以,你身边听到这些话的下人一天之内就没有了一个活口;所以,你连夜就被我派人送回了咱们绵阳老家……因为我要保护你!我的儿子!”

张信侯爷在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完全是一个父亲。

“你那时应该很恨我吧,觉得我那样做是因为我认为你是一个灾星,怕你克我。所以才在你这么小就赶你回老家吧。……你错了。我当时的念头很简单,虽然你克死你母亲,虽然你那颗不甘于人下的心很可能会给家族带来灾难!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就让你远离这个充满血腥的邯郸城,离开这个复杂凶险的定军侯府,去我们的老家过一些自由快乐的日子吧。就算你的人生会因此变得平凡,至少也能安稳地过着舒服的生活。甚至可以富裕快乐的过完这一辈子!就算……”

“就算什么?”张延民忍不住问道。

“就算我们张家有一天遭受了灭顶之灾,和那些往日的豪门家族一样被抄家灭门……在邯郸城的张家人纵然全部被杀,死得一个都不剩……你也还有时间逃跑!到时候你隐姓埋名,还能给我们‘火鸟’张家留下一个种子!”

“什么?”张延民实在没有想到张信的心中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呆呆的看着张信,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