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宋熙丰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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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欧阳棐来到王安石府上,王雱有点冷淡

欧阳棐的性格脾气颇似父亲欧阳修,一样的刚直不阿。曾布的妻兄魏泰是襄州有名的恶霸,欧阳棐任襄州知州时,魏泰说城东官邸废址为天荒,并向州衙具文要求得到这块地。欧阳棐说道:“胡说,既是官邸废址,何为天荒?”州衙的属员都劝欧阳棐:“魏泰此人惹不得,他要这块地,缓给都不行,何况拒绝?请大人三思。”欧阳棐说道:“本官最痛恨的便是这类目无王法欺凌乡里的恶霸,只要本官在襄州,魏泰休想得到这块地。”欧阳棐因此与魏泰结了怨,后来魏泰上京向曾布说了欧阳棐许多不是,此时曾布已是中书省总检正兼领司农寺,掌管天下常平新法,权势显赫,既然舅太爷不喜欧阳棐,便把他调到潞州。欧阳棐既能为这块地不惜得罪曾布,要他向王安石求告完成父亲欧阳修的遗愿,的确是难为了他。

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欧阳棐终于满面风尘站在了王安石的府门前。望着气派的倒厦,欧阳棐心中颇为感慨:“必竟是钦赐府第,处处显着大气。父亲也曾做到参知政事,家中房屋如何能与此相比?”感慨之余,欧阳棐心中也颇忐忑:“且不说王安石身为宰相,与自己身份相差不知凡几,就因父亲反对行青苗之法这一点,还肯接见我吗?门前系马桩上栓着数十匹马,可见已有不少人在府中等着王安石接见,自己将要等候多久?”欧阳棐心里如此想着,因见两扇黑漆大门大开着,门前也没有军士守卫,便命伴当在门外守着,独自举步走进大门,门上李平连忙迎了上来笑问道:“这位大人脸生得很,第一次来?是见我家相公吗?”

欧阳棐向李平拱了拱手说道:“请这位大哥通报一声,就说潞州知州欧阳棐有要事要见丞相大人。”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二两重一锭银子递给李平。

李平接在手里抛了两抛,又还给了欧阳棐,笑道:“原来是欧阳大人,大人出手好大方!钱可是个好东西,不过相府有规矩,小人可不敢要。我家相公正在客厅里和曾布曾大人、邓绾邓大人商量着事,西边那间屋里还有十几位大人等着接见呢!请大人稍候,小人先去通报,我家相公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李平确实不敢接受欧阳棐的门包银子,张世英有规矩,大门背后便挂着一根皮鞭,若是擅自收取门包,或为了诈收门包刁难客人,张世英执行起家法来,下手不会容情。

欧阳棐拱拱手说道:“这个自然,有劳大哥。”眼见李平一溜小跑向里去了,忽然担心起来。如果王安石不见,自己该当如何?转道回家吗?还是找人疏通?若是很寻常的一句“稍候”呢?将是候到西屋那十几位大人接见过后,那该候多久?曾布怎么恰好在此?这不是想见的人不易见,不想见的人偏相逢吗?

欧阳棐正思虑不定,时间不长,李平跑了出来说道:“我家相公说了,要你去客厅相见。”

欧阳棐心想:“还好,不要久等。”这时才觉着刚才一急,额上竟沁出了汗珠。

欧阳棐为官也本清正,不过他也深知门子的利害,他是担心招呼不到别生枝节,这才摸出一锭银子给李平,想不到李平不收,一个小小门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按李平的指点,欧阳棐来到客厅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欧阳棐正待举手敲门,只听门里有人说道:“京畿行保甲,由赵子几按察也甚便易,如行之诸路,恐诸路推行不能如初意,司农寺再增置丞、主簿四人,轮流出入案察逐州保甲,并可同时按察农田、水利、常平、差役,大人以为当否?”

欧阳棐举起的手停住了。里面正在商谈政事,自己能贸然进去吗?这是谁在说话?是曾布?抑或是邓绾?自己无意中听了他们的话,不会有事吧?欧阳棐真犹豫时,又听一人说道:“把保甲隶属兵部如何?”这声音也很陌生,反正不是曾布便是邓绾。他想。

王安石说道(欧阳棐只听出王安石的声音):“令兵部管保甲,恐百姓疑心将使之为兵,不如仍由司农寺管领。近畿如滑、郑、许、曹、陈、亳诸州,以开封府界为例,差官前往协助当职官排定保甲,至于该差何人,子宣可有定见?”

欧阳棐知道子宣便是曾布,曾为了魏泰要的那块地把自己从襄州调到潞州。只听曾布说道:“此事我和文约议过,由殿中丞刘呈、著作佐郎李黼、大理寺丞潘监、奉礼郎汲光、前缙云尉郭逢原、和东明县尉张元方六人分行六州甚为妥当。”

欧阳棐站在客厅门前,进又不是,不进又不是,也不知里面要议到何时,若不进去,倒像是站在门外偷听了,只得硬着头皮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只听里面王安石说道:“是叔弼吗?快请进来。”

王安石的一声“叔弼”,欧阳棐心里顿觉热乎乎的,连忙推门进去,向着王安石便要跪下行大礼,嘴里说道:“卑职给大人请安。”王安石一把扶住说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欧阳棐哽咽着说道:“禀大人,卑职先父欧阳修故去了。”

其实欧阳棐不说王安石也知道了,因为欧阳棐身上带着孝。王安石嘴里“噢”了一声,他感到意外,仿佛是给惊呆了,稍顷才说:“叔弼别急。慢慢再说,我先给你引见两个人。”王安石一指曾布说道:“这位是曾布曾大人。”

欧阳棐见曾布刀条脸,簇新一身公服,脸色却颇冷傲。心里想着:“原来曾布是这么个人,传说他在中书省里眼中也只有王安石一个人,今日一见,果然傲慢无礼。”心里虽对曾布不满,此时此地却也不能不见礼。遂躬身向曾布行了一礼说道:“卑职给曾大人请安。”曾布略一举手嘴里不咸不淡的说了声“不敢”。

王安石又指着邓绾说道:“这位是邓绾邓大人。”

欧阳棐见邓绾面团团一张脸,脸上笑容可掬,心里颇生好感。忙躬身行礼说道:“卑职有礼了。”

邓绾还了一礼说道:“叔弼兄不必拘礼,令尊羽化仙去,还望叔弼兄节哀。”

王安石对曾布和邓绾说道:“近畿州县排定保甲一事,子宣和文约再议一议,我意如官吏不职,由司农寺和本路监司按劾。子宣起草奏稿,由我押字后再敬呈御览。”转而对欧阳棐说道:“叔弼请随我来。”

欧阳棐随王安走出客厅,再沿东边游廊走了百十步,便是一道垂花门。刚到门口,身后王雱急步赶来,对王安石说道:“爹,王韶的信使来了,恐有急事,你先过去问问?”

王安石“噢”了一声,欧阳棐对王雱躬身说道:“元择兄安好。”王雱这才转身面对欧阳棐还了一礼,嘴里应道:“叔弼兄少见。”

欧阳棐见王雱对自己冷冷的,便知道是因了父亲欧阳修不赞成新法,惹得王雱等人心中不快。此时本该对王安石说一句客气话:“大人请便,容棐改日拜谒。”但这句话欧阳棐实在不好说。王安石何日没有客人?何日没有要事?自己的事就不急吗?就能耽误吗?

王安石略一迟疑,对王雱说道:“你叫信使先去客厅,我马上就去。”

王雱说道:“爹爹不要多耽搁。”说完话,也不和欧阳棐招呼便管自走了。王安石吩咐跟随侍候的下人:“叫练亨甫过来。”不一会,练亨甫快步来到,王安石说道:“你先带叔弼去外书房等候,我去客厅见个人再过来。”

王安石原本想把欧阳棐延进内书房叙话,适逢王韶派来信使,不知有何要紧事,这是耽搁不得的,只得叫练亨甫把欧阳棐带至外书房等到候。这外书房其实是练亨甫办事的地方,欧阳棐进去时,里面已有五、六个官员喝着茶聊着闲话,等着王安石接见。练亨甫世故老到,对欧阳棐也颇客气,又是让坐又是奉茶的,说过几句客气话,便陪众人闲聊。欧阳棐心中有事,这些人又不认识,勉强团团拱了拱手,作了个罗圈揖,招呼了一声,连通名报姓都不愿意,如何有心思跟着他们天南地北的海扯?欧阳棐手捧茶杯,在一边干坐着,越等越心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雱走进来说道:“适才通远军王韶派信使报说,已领兵进至武胜,恰好中使前来传旨,诏我爹进宫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众位大人请回吧。”

王雱一进门,书房里等候接见的众人都站了起来,听王雱说完话,一个个围在王雱身边,嘴里叫着元择兄长,元择兄短,有拉手的,也有勾肩搭背的,还有尊王雱为师,自称晚生的。欧阳棐见王雱进屋后正眼也未看自己一眼,又不屑随众人装亲热套近乎,站在一旁颇觉尴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移步要走,刚到门口,王雱说道:“叔弼兄,我爹说了,你的事已经知道,如有遗表,可从通进银台司送进宫中进呈御览。走好。不送。”王安石原本还说叫欧阳棐过两天再来,有话问他。这两句话,王雱没有对欧阳棐说。欧阳棐向王雱拱拱手,回了声:“是,有劳元择兄。”说完走出书房。王雱只是嘴里不冷不热的说了“走好,不送。”倒是练亨甫送出了书房,并一直送到了大门口,仿佛是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中给欧阳棐一点小小的安慰。但练亨甫的身份能和王雱比吗?自己毕竟也是一州之长,论起资历来,可要比王雱老得多!

欧阳棐离开王安石府第,叫了伴当,先去通进银台司投了遗表,又到吴充府上报丧。吴充和欧阳修是儿女亲家,吴充的大女儿嫁给了欧阳修的大儿子欧阳发,欧阳修过世,自然要报知吴充。谁知吴充不在家,说是在枢密院还没有回来。欧阳棐叫下人禀报了夫人,夫人出来略问了几句,欧阳棐一一回答。欧阳棐在吴府也没有多耽搁,之后便离开吴府去保康门租了两间房子住下。

奔走了一天,加上心理负担很重,竟然累得要死,再把住所准备妥当,已是傍晚时分。这时天下起了雨,雨点并不急骤,却是不紧不慢沥沥淅淅的,在灰暗的苍穹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雨滴要缓缓飘洒下来。这种雨最是会引起旅人的思乡情绪,也最会使失意之人愁肠百结。欧阳棐的伴当是老家的得力下人,对欧阳棐侍候的十分巴结周到,晚饭早备好了酒。欧阳棐独自喝着酒,听着穸外的雨声,想到今天虽然进了王府,也顺利的见到了王安石,但总共也没有说到十句话,两件要紧事无由提起,更别说王安石肯不肯答应,越觉得人情冷暖,世路艰难。王雱冷淡一点倒还罢了,当年在襄阳得罪了魏泰,是魏泰的妹夫曾布把自己从襄阳调到潞州的,今天见了曾布还得陪笑脸行礼,心里更加郁闷。欧阳棐落落寡欢又百无聊赖,不觉多喝了两杯。晚上袒胸而睡,当不得秋凉如水,竟着了风寒,生起病来。好在行囊颇丰,又有伴当侍候,不至潦倒。

王安石要欧阳棐去外书房稍候,自己去客厅见王韶派来的信使,见过之后又撇下欧阳棐入宫去了,或者说,若是别的那怕是冯京、吴充来访,王安石一样会叫他们先在客厅稍等,待和欧阳棐说过话后再接待,但来的是王韶的信使,并且带来一个重要的信息,他欧阳棐就不得不被撇在一边了。欧阳棐啊欧阳棐,这可怨不得王安石,谁叫你来的不是时候!倒不是王安石对你有什么芥蒂,因为王韶的所为连接着王安石和赵顼的一个希望,一个梦!他带来的消息太重要了。那么,王韶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只是领兵进到了武胜,竟使得王安石如此重视立即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