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林
逃兵.凝固了一个“恐犋”惰结23岁那年,我刚到一家报社从事采编工作。在一次报社全体采编会议上,编辑部安排我做一个大会发言,可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小case,却令我饱受折磨。
同事看出我有点紧张,就安慰我说“随便讲讲就行”,毫无经验的我,居然真的不做任何准备,只在一张小纸片上胡乱写几个要点,心想临时随便找点素材应该就可以对付。
但是,在会场上,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脑子里全是自己一会儿上台后,语无伦次或张口结舌,在全体同事面前备受尴尬的纷乱想象。我的口才本来就比较一般,不上台还可藏拙,上了台可不就真的丢人现眼了吗?
发言的人一位接一位,每位都镇定自若,滔滔不绝。很快就轮到我了,我的心狂跳不已。
一个个念头在我脑海中转来转去,而其要点就是如何逃避发言:不做任何解释,直接跑出会场?跟主席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然后装成拉肚子跑厕所?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要紧事需要离开?
下一位就是我了,我上台发言的勇气已荡然无存。可这时,我却突然产生了另一种“勇气”——我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主席台前,厚着脸皮跟主席说,自己昨晚喝酒过多精神太差没有准备好,不打算发言了。主席同意了。
回到座位上,我本应如释重负大感解脱才对,可是,不!我的心里反而更为沉重。那次会议的后半程,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蜷缩在座位上,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因为我感到仿佛每个人都在心里暗笑:看这个懦弱的人!看这个临阵脱逃的逃兵!
我无地自容。就在那一刻,我明白,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即便我在台上因前言不搭后语而被听众嘲笑,即使我只说了三分钟便草草收场,也强过费尽心机编造借口全身而退百倍,强过向怯懦缴械投降逃之天天千倍,这与一个人可以被击倒但不能当逃兵的道理一样。
我明显感觉到,就是这一次的逃避,给我带来了很坏的后遗症。自此以后,我内心开始凝固起一个难以解脱的“情绪”,形成了一个极难跨越的心理障碍。哑巴.累积了一串挫折感作为一名记者,我从事采访没有任何问题。我胆子并不小,不管面对名气多大、级别多高的人,我都能主动出击,从容面对。
但是,我害怕任何公开发言,并尽量逃避一切需要当众讲话的场合。有时实在难辞不掉或逃脱不了,我都会万分紧张。
讲话之前,我会喉头发紧,嘴巴发干,甚至频频上厕所,或无缘无故地恶心干呕不已。而讲话时,我又会不停地咽唾液,其实并没有什么唾液,纯粹是由于喉头紧张,以致如果不咽一下以舒解其压力的话,咽喉肌肉就会痉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成。
这种“公开演说恐惧症”,极大影响了我事业的发展。因为如果我要使职务得到晋升,公开发言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例如需要召集会议、布置工作、汇报总结、点评得失等等。
有一次,我问一位从事大学生心理诊疗工作的专家,自己该如何从这种恐惧中走出来。他盯了我半天,吐出两个字:“去说!”
其实,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要有自信,要勇敢,不要怕丢脸……可是,事到临头,除了心里狂跳一阵外,我常常退缩了,越来越喜欢角落,越来越担当不了主角。
有一回,我带领一批大学生去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必须指导他们撰写新闻报道。本来我只需简单地开一个会,讲一番话就行了,可在最后一刻,我改成了“书面发言”,连夜写了几千字的材料,复印分发,每人一份。结果,不但指导效果大减,而且我自身又增添了许多心理负担,内心无比懊丧。
活动期间,多次举行学生集体采访活动,每次他们提问不到位时,我都很着急,想开口,可每次话已经在嘴边了,甚至嘴都已经张开一半了,被自己强行刹住。身为指导老师,却经常放哑炮,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我羡慕起那些虽然稚嫩但敢于开口的大学生,替自己感到悲哀。
类似的情形不胜枚举。越不说就越不敢说,越不敢说就越不说,我心里的挫折感不断累积,以至于到了有点神经质的地步。
“去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勇士.撕碎了一张“懦弱”鬼脸
那一次,我获得了全省“十佳记者”的称号,当时我是获此奖最年轻的记者,报社叫我务必向全省参加业务培训的通讯员讲一次课。
你体会过那种无路可逃、凄凄惶惶的惊弓之鸟心情吗?我分分秒秒经受着那种煎熬,睡不好觉,吃润喉片,打算喝一点酒壮胆,绞尽脑汁想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真的感到世界末日降临了。如果突然发生地震,如果电闪雷鸣,如果大楼突然停电,如果所有的听众被魔力催眠,如果我受了点伤住院,如果培训取消,如果……人的思维在这种时候,怎么会那么接近童话或神话思维呢!可是,那一刻终究来了。走进那幢大楼时,我心一横,想:“如果天塌下来,那就塌吧!”可是,在电梯里看着楼层数字的跳跃,我仍在祈求那个可怕的楼层永远不会到,甚至不愿走出去,直到电梯因超时停留而发出刺耳的怪叫。迈出电梯时,我心又一横,想:“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得闯,讲得很臭又怎么样?被轰下台又怎么样?反正不会死!”
走进会议室,我的思维几乎已经停止了。
在主持人介绍我曾获各种表彰的基本情况时,我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没有人注意到我。当主持人说欢迎我时,我站起来,朝讲台走去。
那十来米距离,对我来说是多么遥远!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我知道,有一些礼节性的掌声,我也知道,有很多注视我的目光,可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我毕竟在往前走,一步一步地逼近那个令我恐惧的讲台。很快,我将与自己的软弱进行面对面的较量,我要看清“懦弱”那张丑陋的鬼脸。如果我再溜走,这辈子我将见不到阳光,我将只能永远待在自己的角落里,成为一个充满悔恨、无可救药的可怜虫。
世界上没有一种比再一次逃跑更坏的结果了,我知道。
就在我走向讲台的途中,几句话飘到我耳边,那是几位学员在私下悄悄地议论:“哇,好年轻啊!”
就是这么一点点看似很随意的感叹,却大大减轻了我已达到极点的紧张和焦虑。我的自信回来了,我开始找回了自我:是的,很年轻,很出色,很优秀,而且我可以犯错误,我有资格犯错误,我应该理直气壮地犯错误,我没有理由不犯错误!
当我终于在讲台上坐下来,面对着一张张渴望聆听、带着敬意的脸,我有意让自己沉默了片刻。我第一次能够坐在这里,体验过多少挣扎和创痛,没有人知道,除了自己。使恐惧累积成一种疾病,正是来源于一次次因为怯懦而来的逃离,而要跨越多年形成的心理痼疾,需要一点点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说出了第一句话:“我能够坐在这里,首先应该感谢你们的宽容。否则,我那点可怜的勇气不足以支撑我走出电梯……”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般的谦逊之辞,他们不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讲台,这番简简单单的言辞,曾经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此后,面对公开讲话的场合,我还是会有一些紧张,也仍然会有压力。但是我明白,只有面对面迎上去,怯懦才会夺路而逃。
现在,我远远称不上一个优秀的演讲者,但是,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被挫折感主导的失败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