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说回来,这并不全是她的错,主要在她父母。我刚才也说了,她的性格很软弱,从小是家里的乖乖女,对父母的话,就算自己不情愿,但无论对错都是言听计从的。她父母在听说我们谈恋爱之后,就开始极力地反对,甚至把我那同事都臭骂了一顿,说他怎么会让妹妹和我认识。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不是北京人。她爸妈说,结婚后,肯定是男的在哪儿女的也在哪儿,难不成她还得跟我去贵州?这些话是她哭着跟我转述的,我在做了无数次的恳求之后,终于被她磨得没了脾气,也没了信心。她是不可能违抗父母之命的。我倒是也想通了,这样的父母,我以后做了他们的女婿,苦日子是肯定少不了的。
倒是我那同事,就是她哥哥,反而觉得特别尴尬。每次在公司撞见我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跟他讲,让他不要因为自己的父母而过意不去,人和人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虽然嘴上是这么洒脱,可每次一见到他,心里也跟他一样不自在。我见到他就马上想起她,根本忘不掉。
年过完后,我跳槽了。
“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能说全部都因为它。
年后倒是有一家猎头公司找到我,想要挖我去另外一家外企。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家外企就是我来北京时应聘的第一家公司。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我还是又回去了,可这一次,我的身份和地位也和之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重新开始忙碌的生活,倒让我充实了不少。一些不开心的事,包括又回到单身状态的那种落寞感,都被加班啊熬夜啊什么的给淡化了。
我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两年里,根本没有谈任何的恋爱。要说没有机会吧,也是自欺欺人。只是经过了上一次的失败之后,我好像对恋爱这档子事失去了信心。在中国,谈恋爱,乃至结婚确实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背后还有两个家庭。我觉得自己处理不好这种事,也没有防备再去经历一次伤害。索性,单身就单身吧,也乐得自由自在。
“你爸妈可不会这么想。”
哎,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可真的给我太大的压力。那年十一,我给家里打电话,我爸在那边儿直接急了,让我过年必须得带一个女朋友回家过年,不然就请假回来相亲。我已经不是年轻气盛时候的我了,理解父母的苦衷和心思,只能默默地答应了。可是,哪里去找什么女朋友啊……眼看春节就要来了,我是一点辙也没有。
那年腊月,我和朋友喝酒,酒到兴头情绪也上来了。自己哭的受不了,感叹来了北京这些年,外人看起来是风风光光的,可自己的苦真的只有自己知道啊。朋友听了我的故事,对我说:“你干嘛不找一个人假扮你的女朋友啊?”我当时就觉得不靠谱,这馊主意怎么能行。
第二天酒醒了,头痛欲裂啊。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头天晚上朋友的这句话,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作为一条路。可我上哪儿去找人假扮我的女朋友啊。平时的日子倒也好说,可这是过年啊,我身边认识的女性朋友要么已经谈恋爱了,要么已经结婚了,过年肯定没时间跟我回去啊。我心里憋屈的很,就在经常上的一个论坛里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了。你说巧不巧,第二天就有一个女孩儿加我的QQ了。
“该不会就是现在的这个她吧?”
你说对了,就是她,但当时就是个陌生人。我们加了QQ聊起来。她说她也好苦恼,到北京来闯荡这些年,拼命想要有个立足之地,也没时间去考虑个人问题,转眼就是“奔三”的人了。可她的父母也是,有事没事就打电话过来让她赶紧找个男朋友。我心里是理解她的,而且我知道她比我还不容易,女孩子嘛,都要三十了,还没结婚,父母那一辈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状况。她说她偶然看我的帖子,倒也没抱什么希望,就加了我。她说:“就算是同病相怜的人,相互聊聊排解排解也好。”
“那这还真是巧了。”
“巧的还在后面呢!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她是贵州的。我当时就懵了啊,居然也是贵州人。我说你该不会是贵阳的吧。她说不是,她是六盘水的。我突然觉得这件事好像有戏了,六盘水离贵阳坐火车也不过才四五个小时啊。她明显也兴奋了,一直说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你真让她假扮你女朋友回去?”
是啊!我们俩约定,她假扮我的女朋友,年三十到大年初三这几天到我家。初四我们去六盘水,我作为她的男朋友去见她的父母。然后初七一起结伴回北京。
在飞机上,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俩根本没闲着。我把自己的生活习惯,包括我家里的各种亲戚往来的关系一一地给她做介绍。有时候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感觉我们好像是做地下党的一样。有时候呢,也是说着说着就叹起气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诗说的不是我们还能是谁?同样是出门在外闯荡的人,将自己的青春全部付给了北京。为的是什么?有钱,有地位,有更高品质的生活,有可以实现的梦想。而现在呢,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去给父母做一个交待……
她之后也告诉我很多来北京的故事。她是学化妆的,来了这边起初是在一家小影楼里上班。辛苦当然是不用说的,整天都要接触那些化妆品,也常常要看顾客的脸色。她说有一次给一个新娘化妆,按别人的要求选择了一个唇彩。化完之后,对方显然不满意,就不耐烦地指定了另外一个颜色让她用。可之后仍旧是不满意,新郎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了,新娘就把责任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说什么就这点本事还出来赚钱。主管赶紧过来打圆场,当着新郎新娘的面把她给臭骂了一顿,别人这才消了气。她后来给主管解释,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主管非但不理解她,还说这是她自己与人相处能力低下的问题。
刚到这边,谁不会受委屈,关键就是看你有没有强大的心理条件来应对这种命运。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终于在电视台里找到工作。而且,也是经过了这么久的磨练,她自己的工作能力确实提高了很多很多。从最初在小影楼里打工,到现在给知名主持人化妆,在风光的背后,多少的辛酸故事是自己打破了牙齿混血吞的……都不容易啊……
下了飞机,我们走到机场出口时,她突然挽起我的胳膊,我吓了一跳,问她干嘛。她俏皮地说:“落地的一刻起,咱俩就得以情侣的眼光去看待对方,要不然会露馅儿的。”我心里突然被触动了,第一次跟她靠的这么近……
“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对她有了更深的好感吧。”
嗯,后来我问过她,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说也是在机场挽起我的那一刻。她自己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多少辛苦也找不到人说,而我却好像能够听懂她所有的话似的……她觉得很感动。人嘛,一辈子还是得有一个“听众”,耐心地听你讲完所有的喜怒哀乐。
我们回到家后,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对策,她表现的不温不火、中规中矩。这主要是为以后跟父母说我们“分手”的事埋下伏笔。如果表现的太过优秀了,父母以后肯定会难过的。结果,谁能想到,我父母特别喜欢她。刚开始,我还觉得是不是因为我爸妈见我一直都没个女朋友,打算这一次姑娘无论好坏都依了我算了。可事实证明,他们是真的喜欢她。
我爸年三十那天晚上悄悄把我拉到里屋,跟我说:“你妈和我啊,对她都特别的满意。”我当时就惊住了呀,想也没想就赶紧说:“啊?你们就没觉得她哪里有不好的地方啊?”我爸不乐意了:“你这孩子该不会是糊涂了吧,说些什么话啊。哪一个带媳妇儿回来见家长的,不希望父母喜欢她啊。”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就不敢再吭声了。爸看我不说话,就接着告诉我:“我和你妈都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能够像男孩子一样到北京去闯荡,而且,还能闯荡出一个成绩来,这就足以证明她是一个有能力、有责任心、也有担当的女孩儿。你自己说说,现在这样的媳妇上哪去找啊?”
跟我爸简短地聊完,我们就往客厅去了。你知道是怎么一副景象吗?她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我妈看着她——那眼神啊,简直就是慈母啊!
为了怕父母怀疑,她晚上就只能在我的房间里睡了。我让她睡床,我打地铺。我害怕父母突然进来看见这状况,肯定要起疑心啊,还特地把门给反锁了。
我们睡在各自的被窝里,我叹口气,把父母的意思都告诉了她。她也无奈,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说:“这过年比上班还累人啊。”她说:“你家这场仗打完了,六盘水那边还有一场等着我们呢。”
第三天,就是大年初三。亲戚朋友们都来串门了,我知道他们是故意说好话,一个劲儿地夸我“未来老婆”人漂亮,又有能力,性格还随和……我爸妈哪里管人家是真情还是假意啊,只要是好话,就照单全收,乐呵呵地开心得不得了。我们俩只能在旁边无奈地做眼神交流。
总算也是熬过了一天。晚上我们刚准备睡了,我爸妈过来敲门,吓得我们赶紧把地铺给收了。他们进来坐在床边。我爸冲我妈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不得了了。我妈拿出个手绢儿,里面包着我奶奶家传的玉镯子。我急了:“妈,你这是干嘛啊,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妈瞪我一眼,让我不准说话。接着拉起她的手,说:“你也听到了,这是咱家最宝贝的东西,我现在是给你了。我儿子,一身上下太多太多的毛病,我们做父母的,有多大的能耐也守不了他一辈子。我和他爸没什么多的要求,就希望你们以后相互包含、相互体谅。回到北京后,两个人一定要相互照应,出门在外的,我们看不见也听不见……”说着说着就抹眼泪了。
听到我妈说这些,我鼻子也一酸。是啊,当父母的,能对我们要求什么呢?无非是健康、快乐、平安。再一扭头,她的眼眶也红了……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六盘水的火车。我们俩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火车上有许多在年前买不上票回家的人,只能买这一天的票。
托儿带小,只为回家。
生活就是这样出人意料。在几个月前,我和她还是根本不相干的两个人。从最初在网上相遇,到慢慢打破陌生感和防备,接着商量对策回家“演戏”……到现在,朦朦胧胧之间倒好像是两个最熟悉对方不过的人了。我扭头看看,此时此刻的她,望着窗外,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知道,那一样是一个和我相同的表情:无奈和酸楚。对于生活,我们跌跌撞撞、四处碰壁,力求要练就一个金刚不坏之身。我们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告别了青春年华韶光;我们慢慢地世故,慢慢地被迫接受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但我们也慢慢地成熟,开始回头去找自己遗失的东西……
就在那个时候,火车里放起音乐,是《爱的箴言》: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我把包拿下来,将早上她还给我的玉镯子拿出来,递到了她手里。她转头看着我,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我们俩什么都懂了,也什么都明白了。无论相遇的方式是怎样,爱也许在不经意之间就慢慢地降落了……
火车轰隆隆地前进。这场滑稽古怪的年过完了一半,我们继续朝着她家的方向赶路。
但从现在开始,我已是她“真”的男朋友了。
音乐继续放着: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这里的“你”,大概就是青春吧?新的一年,我满三十岁了。我望着青春的背影,它慢慢地离我越来越远,消失不见……可我并不难过,因为今后取代青春陪伴我的,是她。回望这么多年在北京拼搏努力的日子,比起当初除了一颗比天大的心,浑身上下几乎一无所有,但如今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是那种很踏实的幸福的。人渐渐长大了,心会变得慢慢平时,以前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满足。但是如今,我觉得,上帝其实是公平的,在你努力后,在你苦难后,不管你的处境如何,人这辈子,总会又有一个梦想是会好好实现的。不信到最后你看看,一定会有!感谢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