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晋商的特别之处在于,不论大小伙计,甚至掌柜和一些资本家,大多都是从小相公做起的。大多数都是从小相公熬成先生、掌柜,最后成为资本家,当然也有不少的人连小相公都做不好。这是因为做小相公是店铺中最苦和最低层的人,如果一个人不能吃苦、不勤劳、不敬业,钱财上公私不分,那他就不能成为一个商人,或早或迟总会被店铺辞掉。所以说,做小相公也必须具有艰苦奋斗的精神。
“相公”一词,在古代是对宰相和他人的尊称。店铺中把刚进号学徒的少年称为“相公”,是取其贬义,类似古代的“男妓”,是专门侍候人的。如此低贱的行当,如果不能忍辱负重,甘居人下,肯定是不能成功的。因此,对山西人来说要想做一个商人,就必须熬出相公这个阶段。
相公在店铺的工作,除每日打扫庭院、揩抹桌椅等极平常的劳动外,还要给先生、掌柜们倒茶、递烟袋、涮烟袋,更甚者要为掌柜每日铺床叠被、提夜壶、倒夜壶。所有这些活计,不是掌柜们吩咐去做,而是站一旁静观掌柜的举止,主动去做;掌柜们从这里考察相公是否有心眼和勤劳与否。掌柜们午睡,相公得守着,每日起早摸黑,没有消闲的时间。一旦杂活做过,就得静坐在那里练毛笔字、练打算盘。3年学徒期满,才能跟随先生们学做买卖、学记账、学写信。倘若在日常杂务中,掌柜们认为相公不机灵、不勤劳、不敬业,即使介绍人与掌柜关系好,那也会毫不讲情面地将相公辞退出号。
既然当相公如此低贱,那么人们为什么还要把有文化的少年子弟送去学生意呢?这里面有多层原因。在山西普遍有一种观点,认为去学生意,首先能把子弟培养为一个勤劳的人,机灵的人,守规矩的人,有本事有才干的人,商界是教养人的好地方,因为商界各项规矩都是很严格的。比如,商界不准假公济私,不准贪污,不准占别人便宜,不准吸食鸦片,不准赌博,不准****,不准在店铺做个人生意和放账,等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有益于社会和家庭的人。凡望子成龙的人,无人不愿意送儿辈去学生意。其次,为着改善家庭生活,以至发家致富,也愿意牺牲小我而成大我。做小相公,店铺只管伙食,不管衣着,多数又没工钱;这样,在三年熬相公期间,不仅家庭没收人,还要为儿辈衣着花钱。可是当熬出相公成了伙计,就有了工资,若被派往外埠还有衣资;再过几年,如能熬得顶上生意,有了一厘、几厘的人身股,除工资外,遇账期还能分红,倘若是有才干的能当上大掌柜,人身股可增至一股(即十厘),那分红就更多了,确实可以发家致富。正由于从商的利益驱动,所以山西经商的人多,崇商习俗浓,商成了士农工商四民之首。
由做学徒当相公,渐渐有了积蓄,以至成为资本家和商界的头面人物,在山西人数颇多。这里介绍介休县洪山镇乔世杰。
乔世杰(1857-1911年),字英甫,介休县洪山人。兄弟二人,世杰居二。幼年不幸,襁褓丧父,六岁丧母。被外祖父家抚养,由舅父樊贡生教育成人。世杰少年就有远志,能书善文,十四岁就被舅父送到京师一家介休商人的店铺中当相公。学徒期满,十七岁成为伙计,在与商界交往中,才识益进。后来改就京城捐号事,并被委派成都办理捐务,件件办得井井有条,渐渐有了积蓄。
捐号,清王朝捐纳制度,即卖官的产物,是办理有钱者捐纳叙衔的中介性的商业组织。这种组织做的两种买卖:
一是取捐纳中的小费、平色等差额谋利。封建社会的官吏身份,一种是通过各种考试取得的,名为正途;一种是捐纳取得的,名为异途。捐纳,除举人、进士能捐得外,国子监生(简称监生)的资格,是任何人都可以用钱买来的。有了监生的资格,就能再捐各种实职和虚衔。捐纳实职或虚衔,京官最高能捐到郎中,外官最高能捐到道员。虚衔是为不准备做实官,仅希望虚荣耀祖的人而设的。有虚衔就可以穿戴品官的服色、兰翎顶戴等。虚衔以外有封典,得到封典的祖父、父亲也都可以使用品官服色。
捐纳这种制度,无官衔之人可以捐纳,有官有衔的人也可捐纳。官阶低的靠捐纳能加高职衔或者升到高的宫次,受处分的官员靠捐纳可以抵消处分,被革职的官员靠捐纳能升复原官。总之,只要肯出钱,就可以取得一定的官位或官衔,说的难听就是“买官”。
清王朝为了搜刮民财,设有各种官衔捐银的数额及各项费用。如一个人要由俊秀捐纳监生,由捐号为他办理一切手续和领凭转照等事宜。按捐纳制度规定,俊秀捐监生折合正项银两106.38两,换照费银10两,加监照费银2两,但其中,除正项银以外,有许多项目捐号与捐纳人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同时各省结费用不同,捐纳者并不甚了解,捐号更可以上下其手。这样,捐号收捐纳者银两多些,按规定交官府银两少于收捐纳者,就成为它的赢利收入,是它的一种生意。
另一种生意是做捐输者与未捐输而想得官衔者之间的中介交易。卖官制度,除自愿交银买官衔者外,清王朝遇事(如军费、皇差、赈饥等等)常常要绅商捐输,派至地方,地方再摊派至户,强迫大家捐钱。而清王朝这种本是无偿的捐银,只是为了奖励捐银者,按捐银多少给予不同的官衔。有的捐输者对官衔没有兴趣,想低于捐银数将其捐输应得官衔卖出换回部分银两,这是一面;另一面,有些在职的或不在职的有官衔之人,又想少花钱使官衔加高,成为买官衔者。有了这两种人——卖官衔者和买官衔者,捐号从中做中介人,或收取佣金,或低价买高价卖,获得赢利。比如,归化一位官员叫沈端卿,打听到在祁县办军赈,捐输有六万银两之多,他想买捐得衔,曾写信给祁县大德通票号总经理高钰为其察问有无卖捐的富户,“若各富户不愿请奖,似可移奖外人,省中诸友,怂弟购觅数千,得以过班”。高钰写信告他,“奈祁地暂乏卖者,惟闻太谷钱行有捐款数千,欲以三成转售”。可见,富户捐银一千,以三百卖出,捐号或以三成一二,或以三成五,转卖给买者,获得利益。
乔世杰既在捐号任事,熟悉捐号生意,投资资本不多,只要聘用几位熟悉捐纳业务又善于社交的人,就可开设字号经营。于是,当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两宫西巡,各省水旱频繁,清王朝捐例大开之时,世杰意识到自己开捐号的时机已到,故辞去京城捐号之事,自己去成都开设捐号。果然,时来运转,不数月捐输者特别踊跃,捐号业务猛增,获利匪浅。由于捐号代办捐输,与地方大员交往,故而四川布政使许涵度敬服世杰有济变之才,长于理财。光绪三十年(1904年),清商部令各省成立商会时,乔世杰被推为四川成都商会总办,与地方官交往更深。故又于同年与布政使许涵度、次帅赵尔丰两人合股,资本26万两,在平遥县开设宝丰隆票号,聘请宋聚奎为总经理,设分号二十余处。由于赵尔丰后又专办川滇边务,故宝丰隆票号的分号又设在雅州、打箭炉、巴塘、里塘、西藏拉萨,为其他票号从未去过的地方。
乔世杰财运亨通,又有声望。四川总督锡良奏准设立四川浚川源银行,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世杰又被任命为浚川源银行总经理。
短短十余年间,乔世杰由自己开设捐号,到与许涵度等人合开宝丰隆票号,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资本家,又是成都商会总办和四川浚川源银行总经理,真可谓小相公熬到顶了。
5.各尽其出,各伺其职
晋商家族之所以能盛及百年,打破了“富不过三代”的古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家族内部兄弟团结一致,共同经营,各自从事的行业互相补益,决没有瞬间衰败的可能。
明代,山西大同府天城卫有薛氏三兄弟,他们分别务农、做官和经商,各尽其业,互补互益最终成为当地著名的富户。
薛氏的祖先在明初被征兵入伍,征战多年,后来定居大同府天城卫。薛氏一家在大同,边耕边读,生活渐渐有了起色,而且人丁渐旺,仅四代之后就成了一个大家族,薛纶薛缨等兄弟三人就是第四代中佼佼者。
薛纶从小聪颖,记忆尤其过人。少年时同长兄一起在私塾读书,兄尚未读完一句,他已看过很多行,兄再读时,薛纶已经熟记,背诵如流。薛纶才思敏捷,数百言文章可立刻写就,且文采不凡。长兄对薛纶的才华深为佩服。便放弃学业,继承父业屯田耕作,资助薛纶读书,一心让薛纶成为薛家出人头地的人。薛纶在长兄自我牺牲精神的鼓舞下,越加发奋读书,常常深夜才睡,第二天天不亮又起床诵读经书,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隆庆二年(1568)登进土第,进入仕途。万历十年(1582),任陕西按察司副使。不久,辞官回籍。很多人都替他惋惜,薛纶说:“我很庆幸继承了祖先的产业,兄长种田,弟弟经商帮助我求学做官,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位,我已经很满足了。”
薛纶的弟弟薛缨是两淮盐商。明中叶,由于社会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商入在边疆屯田纳粮换取盐引的开中制度,渐被纳银的折色制度所代替,盐商也分化为边商和内商。边商专纳米、豆、草束,依靠贸易盐引谋利。内商则控制盐场,进行交易或转售他人。由于内商处在支配盐的运销的地位,获利多,资本增殖快。所以,山西、陕西、安徽等地的大盐商,纷纷寓籍淮安、扬州,薛缨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定居扬州的。
薛缨在经营中,善于根据市场的变化,采取相应的经营措施,资产越积越多。为薛家成为显赫的大家族立下了大功。
薛氏家产五世没有分开过,就是为了能让兄弟共同经管。自从薛缨经商两淮在扬州置产后,薛家在大同和扬州两地都有家产、人口。为了照管两地的子弟、田宅、奴婢等事,薛纶辞官后,经常往返于大同和扬州之间。可见,薛氏当时在大同和扬州的产业已相当可观。更可贵的是兄弟三人始终团结一心,从不因私利而吵闹,让世人既羡慕又敬佩。
薛氏一家,长兄务农,三弟经商,以资助老二读书。老二登进士第,得授高官。后又辞官回家,振兴家业,这种耕读商三业俱进互为增补的方式,有力地保证了薛家家业兴盛,历经几代不衰。
6.读书做官皆为经商
祁帮商人是山西商人中一支劲旅,而渠氏则是祁帮商人中资财最大的一户,他们的茶庄“长裕川”声名卓著,票号“三晋源”汇通天下,总资产达三四百万银两。
渠氏祖先渠济原来是个小本生意人,从上党肩挑潞麻、梨到祁县,再把祁县的枣挑回上党往返贩卖。他的三个儿子持之以恒,循环往复,居然有了积累,遂于明初洪武二年(1369年)定居于祁县。渠家发展到第17代源字辈时,成为祁县有名的百万富翁之家。
渠源祯是渠氏商人中胆识过人的一个,他不仅是票业老手,而且长于官场的交往应酬。但与胡雪岩拼命结交清大臣左宗棠相比,他不轻易地与某官员结为生死之交,避免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下场。虽然他也曾捐官买衔,先为资政大夫,后升为法部员外郎,也曾深研过刑律,但毕竟不是他的本行,只为他经商所助而已。他虽然受到过曾国荃的礼遇,曾随曾国荃驻兵东亭,为其管理军需,但他的理想与愿望在商场,而不在官场。与官府的大小官员的结交,不过是借官之威,壮己之势,目的是更好的抓住商机,发展自己的商号和票号,所以他看不起那些昏庸官宦,也不愿让他唯一的继承人渠本翘走入仕途,混迹于官场。
渠源祯的儿子渠本翘是渠氏家族中的后起之秀,也是晋商的代表人物之一。他26岁中举,为山西乡试的第一名解元。渠源桢曾为此感到欣慰,商家子弟一样是仕儒根基,真为商家争了口气。四年后,渠本翘又会试连捷,中了进士,曾被清政府委任为驻日本横滨领事,仕途顺利。这在山西商界子弟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不过渠源祯看到儿子入仕途为官,与那些贪官腐吏为伍,则大不以为然,并不觉得有多大荣耀,倒是担心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商业会后继无人。
渠本翘的想法比之父亲更深一层,多方面的积累不但无损于经商,反而会有助于商业上发展。读书有什么不好?做官又有什么不好?读了书,做了官,可以使眼界更宽广,更能深通世故人情之道,更能把治国安民用人之道转化为经营谋略。为官亦可为商,只要恪守信义之教,官商之途便可相通。果然,渠本翘身在仕途却处处留心商务,最终还是以京官身份落脚于商务。
渠本翘除接管渠氏票号、商号外,还于1900年投资兴办双福火柴公司,建立了山西第一家民族资本工业。1903年被派驻日本横滨领事时,以了解世界各国商务为己任,时时未忘商家本业。1907年,山西商人为抵抗英商独占三晋权利的侵略行径,成立了保晋矿务公司,渠本翘被公推为总经理,承担起保矿护路保晋爱国的历史重任。
渠本翘从私塾到中举、中进士、入朝为官甚至远渡东洋,走的是一条仕宦之路,但做官不是读书的唯一目标。重学乃是重业的体现,重工商之业才会更重读书。丰富的人生经历使渠本翘眼界开阔,经营手段更高一筹,同时他更深深地懂得了读书对人生的重要性。1904年时,渠本翘与本县乡绅商定共同集资办学,他本人捐资2万余两,在祁县昭余书院旧址创办了祁县中学并亲任总办,还附设蒙养学堂,是山西省最早的县办中学之一。1909年,开明乡绅孟步云在渠本翘的大力资助和支持下,力排众议,在祁县东门外创办了县立女子学校,这在山西省乃至全国教育界都属创新之举。此后,清廷还曾委任渠本翘担任山西大学堂监督,后因山西保晋矿务公事务繁忙不得已于第二年辞职。当山西商人开始走向衰落的时候,渠家于弟和其他山西商人仍寄希望于教育,企望通过办学育人,培养适合时代发展需要的商业人才,重振晋商昔日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