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见闻录:欧文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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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伦敦古迹——我在漫游

我想,手执黑色的灯笼,犹如吉多.沃克斯

悄然将城镇点燃;村野中,我会被当作鬼魂般的威廉

或者精灵罗宾

——弗莱彻

我多少有些古迹探险家的气质,喜欢在伦敦搜奇猎胜,寻觅古代的遗迹。这些遗迹多半在城市的腹地,被一片荒杂的砖瓦与灰石所吞噬,几乎归于销匿;然而周围平淡无奇的环境却也给这些遗迹带来诗一般罗曼蒂克的情调。在最近的一次去伦敦的夏游中,我就被这样的场面所打动;须知,只有在夏季免遭冬天的烟雾、阴雨、泥泞侵扰的情况下,才能在探索伦敦城中有所收获。我已与福利特街上如潮的人流搏斗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炎热的天气使我烦躁不安,我对每一次的推搡冲撞、每一种噪音都很敏感。我浑身倦怠,精神衰竭,而不得不与之拼搏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使我毫无心绪。在这绝望之际,我冲出人群,闯入一条小巷,转过几个拐角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_占雅而静谧的庭院。院落中央有一片草坪。草坪上方有榆树悬垂。一眼喷泉射出耀眼的水柱,使得草地永葆清新与翠绿。一位手捧书本的学生端坐在石凳上,一边看书,一边关注着两三位正照料着婴孩的、身材苗条的保姆的一举一动。

我宛如一个阿拉伯人,从赤日炎炎的荒瘠沙漠,倏地来到一片绿洲。渐渐地,这里的静穆和凉爽镇静了我的神经、振奋了我的精神。我继续漫步向前,来到一一所非常古老的教堂跟前。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大建筑,入口处有扇撒克逊式低矮的大门。教堂内呈环形,宏伟巨大,华灯高悬。周围纪念碑式的墓群林立,墓上伫立着全副武装的兵士的雕像:他们有的双手虔诚地交叉于胸前,有的紧握着剑柄的圆头——即使在坟墓旁也还满怀敌意,威风凛凛!而那几个盘着腿的战士则显然是曾参加过讨伐圣地的教徒。

原来,我已来到不可思议地坐落在肮脏闹市中心的圣殿骑士团的教堂里。依我看,世人像这样突然避开为金钱而奔波劳碌的世途,在这笼罩着昏暗、尘埃和遗忘的坟茔间静坐,必将领悟到最为深刻的道理。

在此后的观光中,我遇到了另一件类似的、深匿于城市之中的“前世”文物。那时,我已在无聊而又单调的街上漫步了许久,街上没有任何东两能够吸引我的视线或是激起我的想象力。就在此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古代哥特式门洞,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四方形院落,周围矗立着巍峨的哥特式建筑物,建筑物的大门诱人地敞开着。

显而易见,这是个公共场所。既然我是在探寻古迹,于是便壮着胆子,一步步举足入内。由于无人阻拦和指责我的行动,我便继续前行,最后来到有着高大的拱形屋顶和橡木游廊的大厅,这里的一切建筑都是哥特式的。大厅的一端有一个巨大的壁炉,两旁摆着木制高背长椅;厅的另一端是一个凸起的平台,或者是坛席,是一块尊严之地。坛席上方悬挂着一位男士的画像,他身着古装——长袍,轮状皱领,蓄有令人肃然起敬的花白胡须。

这里的一切笼罩着一种修道院般的宁静及与世隔绝的气氛。而给这氛围增添一种神秘的魅力的是,自我跨进门槛时起,竟未看到一个人影。

这孤寂的景象鼓舞了我,我便在一个巨大的弓形窗子的凹进处落座。一束宽阔的黄灿灿的阳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

一片片彩色玻璃把阳光映成斑驳的方格图案撒满一地,从一扇敞开着的窗扉吹进了夏日柔和的清风。我将胳膊放在一张旧橡木桌上,双手托着头,陷入了沉思:这座建筑在古代会是派什么用场的呢?显然,这原本是一座寺院,也许是昔日为传播知识而建造的一座学府吧。这里,有耐性的修道士们在修道院充裕的闲寂之中,日积月累地用智慧的结晶与自己所下榻的这座建筑物的恢宏与伟大竞相媲美。

当我冥坐的时刻,大厅最里面拱形结构里一扇嵌镶的小门启开了,一群银发老者身披黑色斗篷鱼贯而出,又以同样的姿态穿过大厅,一言不发;当从我面前经过时,每个人都转过他们苍白的脸望着我,然后消失在大厅另一端的一扇门里。

我深深为他们的外表所打动。他们那黑色的斗篷和古朴的神态与这座历史久远而又神秘莫测的建筑物的格调融为一体。他们就如同我冥冥幻梦中逝去的年代里的幽灵,列队而过,接受我的检阅。我为自己的这些想象自鸣得意,便怀着浪漫心情,开始探索我为自己所描绘的、存在于客观现实最核心部位的虚幻王国。

我的漫游把我带进了一个由一些内部庭院、长廊以及部分毁坏了的修道院所组成的迷宫,因为这个主体建筑有着许多增建和附属的部分。它们建于不同的年代,具有不同的风格。在一片露天场地上,一群显然是属于这所寺院的男孩子们正在进行体育运动。但所到之处都能看到那些神秘的黑衣白发老者,他们有时独自漫步,有时三五成群闲谈,他们看起来像是此地无所不在的神怪:。此刻,我忆起了曾从书上读到过的某些旧时学校的情景:在这些学院里,开设司法占星学、泥土占卜学、亡魂问卜学以及其它遭禁的不可思议的学科。

此机构是否属于这一类?而这些身着黑色斗篷的老者果真就是巫术教授吗?

正在猜疑之际,我的目光投向一个房间。这里挂满各种稀奇古怪、粗俗笨拙的东西:有原始战争的器具、怪诞的偶像及鳄鱼的标本,有装饰壁炉台的放在瓶中的蛇和怪物,而在一个老式大床架高高的天盖上,有一个狞笑的骷髅,两边各有一只风干了的猫。

当我走上前去,以便更细微地观察这间看上去适于做亡魂问卜学实验室的神秘房间时,我着实大吃了一惊,因为我瞥见一张活人的脸孔正从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注视着我。这是一张属于矮小枯萎的老人的脸庞,双颊瘦瘪,两眼有光,眉目灰白、粗硬而突出。起初,我怀疑这是一具精心保存的木乃伊,然而他却在动,我这才知道是个活物。又是一位黑衣老者!当我凝视着他那安详的容貌,他那过时的装束,还有他周围那些丑陋和邪恶的东两时,我进而确信,我见到了统治着这个魔法兄弟会的首领。

见我在门外逗留,他起身邀我入内。我斗胆依从了他,因为谁知道他是否会动一下魔杖把我变成一个怪物呢?要不,他会不会念句咒语就把我塞进他壁炉台上的瓶子里呢?然而,事实证明,他不是什么魔术家,他的朴素谈吐很快就驱散了我曾给这古老的建筑及其同样古老的居民所蒙上的一层不可思议的神秘气氛。

看来,我是闯入了一个古老的专门收留领取养老金的商人和破产了的房产主的收容所。与之相邻的是一所名额有限的男校。收容所是两个世纪以前在一所修道院的基础上兴建的,因而它多少还保留着修道院的气氛和特征。在大厅里从我跟前走过的一行幽灵般的黑衣老人——曾被我尊称为占星家的——原来是些做完早祷回来的养老金领取者。

约翰·哈勒姆,这位被我封为魔术师首领的、矮小的卉玩收集家,已在此处居住了六年;他用自己一生中所搜集到的文物和稀世之宝装饰点缀着他这晚年的最终栖息处。据他自己讲,他曾或多或少是位旅游家,去过一趟法国,还差一点儿去了荷兰。他极其懊悔自己未能造访后者,否则他就能说他“去过那儿”了。他显然是位最微不足道的旅游者。

他的某些观念也颇为贵族化,我发现他与普通的养老金领取者总是保持着~段距离。他的主要朋友中有一位是能说拉丁文和希腊文的盲人——哈勒姆对这两种语言则是一窍不通,还有一位是将其父留下的四万英镑和其妻的一万英镑妆奁挥霍殆尽的潦倒的绅士。在小个子哈勒姆眼里,能挥霍这么一笔巨款,毋庸置疑,那是高贵血统和崇高精神的标志。

附言:我为读者消遣娱乐而讲述的这一古代的别致遗迹,就是如今被称作卡尔特养老院的地方,曾是最早的加尔都西修道院。它是托马斯·萨顿爵士1611年在这所古老修道院的旧址上建造的。养老院的兴建是那些个人的慷慨解囊的高尚慈善行为之一。它在伦敦城当代的变化与革新中保持着旧时代的古雅圣洁的风貌。在这里,住着八十位曾一度飞黄腾达而后来却穷困潦倒的人,在他们的晚年得到食物、衣服、燃料以及一笔可供自己支配的年薪。他们如同昔日的修道士,在原先的修道院食堂进餐。养老院还设一所有四十四名男学生的附属学校。

有关这方面的情况,我参考了斯托的作品。在谈及这些白发退休人的职责时,他说:“他们不能参与任何有关养老院的事宜,只能专心致志地为神服务,感恩戴德地去接受任何提供给他们的东西;不许嘀嘀咕咕,窃窃私语,也不许妒忌怨恨;不许佩带武器,蓄留长发,穿有色靴子、靴刺或有色鞋子;帽子上不许装饰羽毛,不许穿流氓式服装或其它不体面的服装,只许穿适合养老院人穿的衣服。”“事实上,”斯托接着说,“若能像这些老年人这样,从俗世的琐事及烦恼中解脱出来,在这样好的地方安享晚年,心无二用,只需净化灵魂,效忠上帝,在兄弟般的友爱中生活,该是多么幸福!”

为了给那些对拙作感兴趣的人以及总想更多地了解伦敦奥秘的人们提供消遣欢娱,我附上了这一小段当地的历史——这是一位我造访卡尔特养老院后不久认识的老者提供给我的;这位绅士相貌古怪,头戴小小的棕色假发,身穿黄褐色的外衣。说句真话,当初我十分怀疑这份记载仅是那种不足凭信,常用来哄骗像我这样喜爱发问的旅游者,从而使我们一般的诚实性格蒙受不应有的耻辱的无稽之谈。但是,在经过一定的查询之后,我得到了对该文作者的诚实品行的最令人满意的确认。况且,我的确得知他千真万确地参预了他所居住的这个非常有趣的地区的大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