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暗飞声,我突然发现有个女子躲在树后朝我张望,她是多么的清新娇俏,肤白唇红。见我发现了她,她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艳如三春杏花。此女之美,一时叫春花失色,我亦是神魂颠倒,心中一把无端而神秘的声音对我说,上去,留住她。
我都忘记当时是怎么跟她搭话了,只记得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朱红。这抹红,好似唇边一抹胭脂,心头的一滴血,炽烈动情,挑动我心。那一天,我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了。
柳老板说到此处,不自禁的悠悠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间也有些恍恍惚惚。顾倾侯望过去,只觉得此时柳老板眼神空茫,凝注在远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他整个人都似浸在那初识的年华里温柔起来。仿佛那如海一般肆虐的杏花烟雨就在眼前,那明眸皓齿的少女依旧绕在他的身前和歌起舞。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不过是又一遭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我虽尚未娶妻,却只能纳了朱红为妾,她亦不计较什么名分,最初我俩爱恋情浓,难舍难离,只是喜欢一个人她终非是心中所爱。
时日久了,我亦渐渐发现朱红身世神秘,这杏花天里结识的美人儿阿,住处由来多毒虫,驱之不尽,赶之不绝,她倒是神情自若丝毫不惧,还似欢喜得很。自打她住进府中,隔三岔五厨房里的活鸡便会失踪,有一回下人在院中芭蕉树下挖出一坑,内里全是没了心肝的死鸡。
我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这个女子了,她嗜啖活鸡,以心肝而食,能役百虫,形迹可疑,断然不会是寻常女子。我心中害怕,你知道吗?当你太在乎一样事情,就会害怕。怕别人,也怕自己。朱红就像是一把熊熊的火,永远燃烧在我心底里,她的柔情能融化世上最冰凉的心,却也能够焚毁一切爱恨恩仇。与她过往的岁月,是一场醒不来的大梦。
后来,我终于大婚了,娶的是洛阳韦家的小姐,她叫韦月白,人如其名,清丽秀雅且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加之我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堪为佳侣。这本是父母之命的一桩婚姻,不想揭下红帘的瞬间,我便知我找到了此生挚爱。她不比朱红美艳活泼,只是淡淡的,犹如一朵风中白菊,不炽烈,不热情,却温暖人心。
婚后我修心养性,也因为朱红怪异的行迹,我对她逐渐疏远,倒是与夫人琴瑟在御,诗书相合,一切静好。只怪那些日子太过美丽,谁都没有留意朱红那一双嫉火燃烧的眼睛。
月白是在盛夏夜里失踪的,找到的时候已然气绝,因为天热,尸身存不住,已然开始发臭溃烂,爬满苍蝇。没有人知道柳夫人为何会在半夜光了脚跑了去城郊,看脚底斑斑血迹,倒是一路走着过来。一时有人传言,柳夫人是夜会情郎,为着私奔而来,却不想被匪盗害了性命。只有我的心中清楚,月白死在了杏花树下是为什么。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有谁能够懂得另一个人,或者生命原本便是注定孤寂的旅程,间或遇到谁,陪着一同走上一程子,终究是要分开。
我一夜之间痛失挚爱,犹如天堂落入地狱,我妻替我绣了一半的鹧鸪香囊还在闺中,芳魂却不知所踪,我的愁肠百转,哀伤莫名,曾经不是没有想过找些道士法师前来驱赶朱红,只是她待自己千依百顺,爱之极深,所以她是什么人,是不是人,我也并不十分介意,更未曾想弃她而去,她便是如何古怪,我却难忘当初那场杏花雨。
柳老板顿了一顿,眼神却透出决绝的恨意,任谁都能够看出其中的透骨寒凉,他咬牙切齿的接着说道,只恨自己的心软纵容,最终害了爱妻性命,我一下伤心绝望,将砒霜置于酒中,但求上穷碧落下黄泉,与妻重结来生缘。
那夜我饮下毒酒,片刻间便心痛如绞,不过一口气幽幽未尽而已。我只道这便能够碧落黄泉寻爱妻而去,心里倒也欣然。正合眼待死之际,却不想朱红突然闯进来,她由自己口中拔出一条金头百足的长虫喂入我口中,只是泣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这长生蛊极为难得,妾身是耗费了毕生修为练就,天不老、情难绝,只愿与君死生相随。’”
“如此说来,柳老板你便是因了这一条长虫才活了如许多年?那朱红可就是连日来害死人命的妖妇?”冰凌梦只是盯着柳老板问道:“只是可怪,这朱红为何隔了如许多年才又在此时寻你?她所害的那些人命却又有何瓜葛?”
“啊!阁下有所不知,朱红的身上也是种了长生蛊,这种蛊虫专靠心肝而活,看似带给了宿主长生,其实何尝不是成了这虫子的傀儡?朱红为了让我活命,耗费太多精元,她由喉间拔出长虫,突然就变成了个鸡皮鹤发的老太,这时我才醒悟,红颜弹指老,跟在我身边多年的少女,竟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婆,那一下我惊惧交加,晕了过去,待醒来时,才知道她身上的长生蛊虫发作,一夜之间吃了我柳家半数人口,害得我家破人亡,实在可恶啊!”说道此伤心处,柳老板不禁眼角泛起泪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尸骸散乱的故园。
“呵呵……”听到此处冰凌梦却是笑了笑道:“原来活人心肝竟是她永葆青春的秘药?那柳老板你可也是……”
闻听此言,柳老板一脸悲痛道:“唉,被施了蛊虫的最初的十数年,朱红一直纠缠在我的身边不愿离去,可我真是恨她入骨,更加不会与她一道茹毛饮血,我曾试过绝食不吃任何食物,但求一死,可那蛊虫在我腹中饥饿之时,那滋味简直是噬心裂肺,能够叫人疯狂。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是捉了些活鸡来食,可叹我半生富贵,怎么到头来成了这么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我实在恨她,你们不知,长生于我是一碗慢火煎熬的苦药,从清晨,到黄昏,是无数个孤独日夜的轮回。朱红就像我的一个梦魇,醒不过来!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我,提醒着我要为可怜惨死的妻子家人复仇!终于,在太宗贞观年间,我遇到了一个道法超群的道长,我散尽千金,苦苦哀求他杀了朱红,这术士与朱红在郊外斗法了一天一夜,终于叫她败下阵来,那术士一把灵火烧得她形销骨立,我永远记得朱红在烈火中凄厉的喊叫,但纵是如此,烧成枯骨的她依旧是化作蚂蚁逃了过去。那术士说朱红遭此一劫,至少二十年才能够恢复人形……她近日必然要来找我报复阿!”柳老板这番话还未说完,屋外突然响起了一把幽幽的女声。
“柳郎……柳郎啊,你可在屋里啊柳郎!进不去,朱红进不去啊,好恨啊,柳郎可知这数十年来朱红都是怎样过的?柳郎你怎么忍心找方士暗害于我?呜呜……”冰凌梦听出来正是那个妖妇的声音!她怎么来了?
闻听此话的柳老板顿时满头大汗,骇得面容惨白拽住冰凌梦的衣袖道:“啊!她寻来了!我就知道她要来寻我!这么多年,我不敢再娶,没有朋友,只敢躲在黑暗的屋中生吃心肝,道长可知在下多么孤独!她就像一个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我在恐惧悔恨之中活过了数十载,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说到此处,柳老板面容已满是痛楚。
屋外的女子却像是失去耐心,她焦虑难安,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号:“柳郎啊!人间别久不成悲,你为何不愿见我!难道这无尽的时光,还不足以使你忘掉那个贱人吗?若不是她,柳郎你又怎会疏远了妾身?你曾说恨这人生匆匆,怕不够时间与我看尽流年,还说只要我们彼此相爱,这段时间就永远不会消亡。妾身宁愿滞留在永不超生的饿鬼道,也拼尽了功力为你种下长生蛊,就是希望能够和郎君你携手永生啊!为何郎君如今却不愿再见妾身一面!”
这妖妇一边说话,一边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室外突然火光毕现,无数条红舌舞动着,直指天空,李太白府上设有结界,可如今看来看来这妖妇是想要硬闯结界了。
骤逢大变,李冰二人冲出房门,庭院内虽有结界防御,可四面八方都是烈火,那逼人的热浪隔着结界依旧烧得人头发枯焦,根根似要卷曲起来,冰凌梦大惊道:“李兄,这妖妇怎得有如此能耐?竟然能够驱动业火?”
见此情景,李太白也是吃惊不小,要知道李太白府上的结界乃是仙家阵法,这妖妇道行竟如此之高?他迅速掌中结印变动,咬破食指虚空画符,只见四道银色的符咒向四周飞去,镇于宅院四神方位之上,已被烈火烧出裂缝的结界再次密和,且比先前的更为牢固,这下子烤灼之气才稍微缓和。
李太白急切地道:“修蛊之人练至化境,已然和蛊虫融为一体,一个蛊婆能够有多大的法力,完全取决于她身上饲养蛊虫的口腹欲望。欲望越强烈,吃下的活人越多,蛊术主宰的范围也就越广大,只是这把火势再要蔓延,只怕会祸及邻里,凌梦你快去里间取来的承影剑,我这就去院中布阵,你我先将这妖妇制服再说!”
李太白话音未落,人已经一闪身跃上井边老树,他稳稳立于树干之上。口中迅速念到:“北方玄武,太阴化生。虚危表质,龟蛇台形。盘游九地,统摄万灵,来从吾右。”念罢咒语,李太白张开双臂,五指结印大力一挥,井中流水顿时翻涌倾出,在李太白后背结成一张高达数丈的水幕墙壁。
水墙刚一筑起,李太白半分时机也不错过,大喊一声:“执明神君,以汝之名,水起!”只见水墙忽的变作千百枝水箭,急速穿透结界朝四面八方的怒火射去,一时水火相交缠绕,两股强劲势力斗得难分难解。
“李兄,接剑!”就在此时,冰凌梦自里间走出将承影剑丢给了李太白,李太白接过承影剑立刻持剑跳出了结界,奋身冲入了烈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