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人突然脸色一变,阴鹜的目光盯着少年冷笑道:“你这不知根脚的小鬼,如何竟在短短一年间与吾齐名?今下竟还成了长安城中豪宴必被谈论之人!你不过弱冠之年罢了,吾心中早觉蹊跷!你等成精千年的妖物最善幻化,别人看不出你根脚,却休想瞒过吾之法眼!吾怎能让你等妖邪迷惑世人纵乱这帝阙长安?”
冰凌梦听了半天,硬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微微思索便猜测该是张真人渡梦之术被破已遭梦境反噬,此时已是新神混乱言语不清,不禁笑道:“道长你执念至深,嫉心若狂,若再不悔改,只怕入了魔道而不自知。你的好友清风道长,师弟云山法师,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且都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你为何也不放过他们?他们的随身法宝全数失踪,定也是你的所为了。”
“哼,我却从未做过什么,他们不过是自己心魔作祟而亡!此等修道之人,道心不坚,心中却如那凡夫俗子一般深埋恐惧和欲望,一朝道消神灭岂非寻常?清风迂腐拘泥之辈,在梦中绝境不肯生食人肉活活饿死,云山更是贪生苟且之辈,生啖了清风尸身却又悔恨难当,自尽而亡。此辈道心难成,自困心魔而死,与吾可有半分干系!既然此辈道消身死,手中的琉璃索和乾坤圈便是无主之物,天赐岂可不取!宝物于吾有缘,乃是天假我手伏魔卫道!”
张真人说及那二人,神色只是颇为不屑,言下并不以为然。继而又勃然作色,大喝道:“妖孽!休想以此惑吾道心,天道如刀,尤岂是汝等妖邪可知!前两番做过,吾只是略略试探于汝,此番再不会与汝容情,今日就要汝为这佛门宝剑开封!”
张真人此刻面色狰狞,一把擎出腰间宝剑,那剑上神光猛然大炽,锋刃之上有无数经文浮现万千无垢明光之中,更往复缠绕剑身竟似在缓缓淌动。一时间隐隐诸天梵唱、万法俱消。果然是释门无上法器!
冰凌梦望着这把宝剑,双目突然有些失神,就好像是望见了什么使他惊讶之物。张真人只觉心头暗喜:这妖孽竟不知如何修行,神通颇不可测!此前数番都未能拿下,如今却露出这般破绽,果然吾新近得来的这柄释道伏魔法器非同寻常!
除了无欲无求的天人,无论修为道行多么深不可测的人或非人,只要他们还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破绽,不管什么人,一旦失神,反应就会变得迟疑,张真人的渡梦之术便是以幻象催眠造成对手心智惑乱,只是冰凌梦先前一直不为所动。
眼下他这一发怔,张真人深知良机一失就永不再来,五雷火车印还藏在他的掌中,张真人突然反手施咒。“轰隆隆!”瞬息间天地交泰,无数个火光霹雳的怒雷冲向冰凌梦。
与此同时他提剑的手也已刺出!无论妖雷能不能击中少年,他都准备使出致命的一剑。几十年学剑绝不是练花把式,张真人心中已有了绝对的把握!
但冰凌梦却接住了这把剑,而且还将剑夺了过来。
冰凌梦现在所使的兵器却并不是光剑,而是腰间那把沉香骨扇,那是李太白方才交给冰凌梦的,也不知是何宝物,李太白只说是仙家法宝,带着此扇入梦,便可在梦境之中寻回真身。
就在他的手触及腰间扇柄的一刹那间,轰雷掣电已然劈到眼前,张真人的三尺长剑紧随其后破空飞来,似乎区区一柄骨扇,根本无从施展。
雷电火光爆闪之下,冰凌梦的手突然一抖,“唰……”的一声响,沙金折扇张开,迎着劈头盖脸的雷电轻轻一晃,扇面上名家所绘的白雪突然翻舞起来,疾风劲雪由扇子的褶缝中翻滚卷出,室内温度骤降冰点,若非身怀道行之人,定然要被当场冻毙!
巨大的冰雪瞬间就在冰凌梦面前形成坚冰霜墙,与袭至面门的万钧雷霆激烈撞击,“轰……”的一声电光冰石相抗之后同归於尽。与此同时张真人的剑锋已然毒蛇般刺来,距离冰凌梦的咽喉竟不及三寸!这一剑是绝对准确而致命,每一个步骤,都已被张真人算到毫巅,就连冰凌梦自己,都感到了喉间的森寒剑气!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铛……”的一声,冰凌梦手中的扇柄已然击中张真人的宝剑!不是剑锋而是剑尖,剑尖在即将刺入冰凌梦咽喉的瞬间被柔弱的扇柄抵住,好强的一股内劲!张真人举剑却再也挺刺不了半分,两人的发丝更被这股强大气劲吹得凌乱。
任张真人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有人能在这刹那间迎上闪电般刺来的那一点剑尖,因为他不相信,世上会有人的眼力如此之准,用心如此之专,出手又如此之快。
就在他这稍一恍惚间,冰凌梦一个侧身挺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一路小擒拿手。一抓一扣间便将张真人手中宝剑夺了过来,随后跳出搏斗圈子,依旧躺回到自己的小破床上,抚摸着长剑慨叹道:“上古名剑承影,果然是一把好剑!两年前这把剑的主人曾与我在嵩山之巅彻夜论道。想不到竟也被你所害!只叹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唉,不知这位道友如今魂归何处?”
其实冰凌梦根本不认识这把剑的主人,才刚刚穿越过来,所谓两年前嵩山之巅论道,无非是虾扯蛋……
术法被破,宝剑被夺。
事已至此,张真人这才觉得自己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冰凌梦的本领,现在若有机会让他重新选择一回,他一定是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这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冰凌梦!
张真人此时已然衣衫零乱形容狼狈,他一双眼中满含怨怼,瞪着少年的眼珠都似要凸出眶来,但他不敢再对少年动手,因为他舍不下长安城里的万般富贵千种荣华,现在他一心只想夺门而出,离开这个自己亲手造出的梦!
一次事败又算得什么?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没有人会知道这里边的真相。待自己回到现世之中,那些赞美和鲜花,美婢华宅和声望,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醒来以后,自己依然会是朝堂之上人人巴结的当朝国师!
虽然这个梦境世界里的一切亦真亦幻,有时候就连张真人自己都会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他不止一次怀疑,这些梦是否真的存在呢?又或者长安是否真实的呢?
还记得最初只是用幻术取乐的那些单纯梦境,七彩斑斓诡秘莫名,每当醒来之后手中总会握着自己梦中摘过的紫藤花、吃过的樱桃核。可是什么时候梦境悄悄的变了呢?变得永远都是暗夜,永远充满杀戮与血腥。
“真人想走?”冰凌梦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望着张真人道。
“哈哈!此乃吾所造之梦,吾要走,你能奈何什么?今日之事,你便是告诉唐皇去也是徒劳!世人是不会相信梦境杀人这种胡话的,哈哈!”张真人说完这句,已走到房门边上,他狂笑着想要一把拉开房门,可这朽木门房竟如同浇了千斤铁水,任他如何拉拽依然纹丝不动。
张真人这时才生出恐惧之意,为何今夜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这明明是自己造出的梦境,为何出不去了?他心中开始慌张不已,脸色已经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粒粒滑落他的额头,他不断掐诀念咒,换着各种术法试图逃离这间受诅咒的屋子。
“难道真人还认为自己能出去吗?你一次又一次地犯下罪行而不自知。若还让你回到现世里去,那些被你夺去性命的人岂非太过无辜?唉……”叹一口气,冰凌梦望着这位刚刚登上国师之位的张真人,眼中流露一丝悲悯。
世间可怕的又何止栖息于暗处的鬼怪?一旦生出追求力量和声望的野心,即便修道之人亦不可避免,要落入欲望的无底深渊,欲是贪,望是执,一切皆源自于对世间无明的痴。这份痴,它吞食无限的东西,而不露痕迹,是为人心之“鬼……”,阉知道鬼怪天眼可测,罗盘可测,人心却是深不见底。
张真人已然受不了那神秘少年带给他如芒在背的压抑,屋中孤灯一盏明明灭灭,他的心理几近崩溃,转过身来三步冲到少年跟前大声嚎叫道:“吾没有谋害人命,没有!是他们自己心魔难逃,与吾何干!这明明是吾的幻界,为何吾却出不去!这是为何!”
“没错,这的确是一个梦,是真人你的……”术“。可唯独此间,却是在下的宅院。自你进入我的宅院,你的……”术“便不再受你控制。此地艮卦为山,阴土地,为鬼门。我一早便在宅院四周布下地龙通灵符,此间的任何变化皆瞒不到我,包括你以元神潜入我的梦中。”
冰凌梦已然恢复一副安闲自在的神色,只是再也不望张真人一眼,径直的走到门口,伸手轻轻一推,房门“吱呀……”一声轻松的开了,门外是腥风热土和滚滚黑烟卷成的漩涡,少年潇洒挥开折扇,以扇掩鼻轻抬脚步上前,“唰……”的便被一股奇异吸力卷走,旋即房门再度阖上,留下跌跌撞撞冲过来抢门的张真人。
“吱呀……”一声,门居然被他打开了。
张真人欢欣若狂,不及多想挺身冲将出去,只是,眼前出现的是一间一模一样的房,一模一样的门和窗。张真人不由愕然,他急忙跑上前去再开一道门,又是一间房,一间四壁斑驳的房,破床稳稳置于墙角,孤灯如豆。
再没有人和光,声色与犬马。
张真人发疯一样开窗,开门……再开窗,开门。这是永无止境的无间地狱啊!
就在张真人怔在当地之时,一只小巧的凤凰由窗口钻了进来,绕在张真人身边优雅的飞了两圈,突然“咄……”的一下,将他腰间那只紫金葫芦解下,衔在口中,复又从窗口离去。
张真人赶到窗边,只见凤凰遗下《金刚经》一本于窗台之上,内有素笺一张,上书云:“地狱唯心造,明心自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