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容美土司王田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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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喜结良缘(1)

舜年回容美,有三条小路可走。此次,他拟从枝江、公安、临澧、石门入麻寮千户所,再过大岩关、三路口入境。何以选择此路?此乃容美之东南要道,他要有所熟悉,尤其近邻麻寮千户所。

此道近千里之遥。荆郡至石门,多是一马平川,一日行个六七十里,倒也并不劳累。石门再去,多是坎坷山路,一日行个三四十里倍觉劬累不堪。好在舜年有坐骑代步,虽是公子哥儿,却也不惧山高水险。只是苦了两个挑担的。舜年怕累坏了他们,一路走走歇歇、谈天说地,并不催促。

不觉十多日过去,舜年一行来到麻寮千户所之南北墩。

这南北墩是个分水岭,往东北望去,是大山小山层层叠叠,嵯嵯峨峨;西南望去,是大坪小坪缠缠绵绵、坦坦荡荡。时值十月,那墨绿、翠绿、碧绿、鸭绿夹杂着赭红、胭脂红、玫瑰红、大红、桔红,把大山小山大坪小坪柔和在一幅幅水彩画上,实在让人赏心悦目!田舜年赞道:“真乃胜境!不愧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之地。”

从南北墩西下上十里,便是麻寮千户所署衙所在地——所坪。

这麻寮千户所,初以唐氏部落为首,开疆扩土,至公元二百三十九年,投诚诸葛武侯,因受世袭土职。明洪武十三年,即公元一三八零年,麻寮土司降明,遂设麻寮隘丁守御千户所。明廷交其主要职责是“外捍慈(利)、石(门)、九(溪卫)、永(定卫),内控容美、桑植十八土司。”唐涌为首任千户所掌印千户,以他为始,便策划建千户所署衙。经六世七任千户长达七十余年的精心营构,终于在所坪建成二十八座衙第。明崇祯年间,袁塔、游余反澧,千户唐国祯奉令率隘丁至澧护主,袁、游乘其后方空虚,突袭得手,大部署衙化为灰烬!

如今的麻寮署衙,虽无昔日之繁华,但也不见凋蔽。土民建房,每“排扇”充其量为“三柱二骑”,一般三扇二间,算是阔气。而眼前的署衙,全是每“排扇”“五柱十骑”,共有七扇六间之巨构三栋,成“一正两横”排列。衙前约十余丈,便是一街市,宽二丈许,长一里余。街面石板铺就,年代久远,已近坎坷。两边房屋参差不齐,上盖多为杉木皮、茅草,也有盖布瓦的,甚少。挑担的、提篮的、背背篓的、当街叫卖的、开店迎客的,凑成了这小小街市的热闹。

当舜年领前进入街市时,人们竞相窥探:但见他骑着高头大白马,身着紧身对襟白褂,外套黄色虎皮马甲,配青色短脚裤,蹬一双长筒皮靴,腰挎紫红牛皮镖囊,头亮发髻,修淡淡一字须,浓眉大眼,天庭饱满光亮,神采奕奕,皆议论纷纷:“哪来这等威武小生?”“好一幅官相呵!”“肯定是个大贵人!”

舜年边走边看,仔细审视着这里的一切。这是他的习惯,他总是喜欢博纳广采,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记入心底。行走间,不觉来到署衙前。这里只有对着署衙的半边街房,十分宽敞。舜年想:过门而不入,非礼也!再说,与毗邻关系友好,亦是容美安稳之大计,于是下马整衣,令二仆外侯,自己昂首阔步朝署衙走去。不出十步,突然大悟:客无礼行,主无板凳!人家朝封千户,何等人物,怎能空手谒见?幸好已有所带。于是折身,令仆取出孔振兹等赠送之长筒皮靴两双外带上乘文房四宝一套,皆用红绸包好,这才安心前往。

守门衙役见来了陌生客人,忙趋前招呼,舜年打恭:“吾乃容美宣慰使田讳甘霖之长子舜年,过此佳境,特谒拜掌印千户,烦请通报!”

衙役见来客非同一般,早已料定乃贵胄之辈,于是笑嘻嘻道:“掌印千户业已外巡,唯巡捕千户刚一帅大人在衙理事,见否?”

舜年沉吟:首主不在,次主当家,亦不可藐视!遂答:“礼见刚大人!”

俄顷,舜年见一约四十年纪威武之人,身着红底黑面披风,头缠蓝色峒巾,由衙役陪着从衙内走出来,忙上前抱拳行礼:“想是刚千户,刚大人,不才田舜年久仰、久仰,今日得见,乃福份也!”

刚一帅乃知书达理豪爽之人,见舜年仪表堂堂,又有这般礼数,忙上前捧握舜年手曰:“果然贵客,快请入内上坐!”

宾主并行直入迎宾室,分坐左右太师椅。舜年见四壁字画十余,赞道:“贵署书卷气十足矣!”

刚一帅应付:“远不及容美府也!”内心在想:我女已二八年纪,倘若与这“****”结合,岂不一大幸事?本来,来客上茶,有礼仆使唤,今日何不趁此良机让女儿代礼,或许可以续个缘分?于是令礼仆:“速去叫如玉泡我私贮"走马云雾"茶敬客!”

这礼仆是个乖巧人,暗笑:大人用心良苦也!忙跑步去后院刚宅。见了如玉,带着诡秘神情传话:“来了尊贵客人,大人要你见礼,快去换身上好衣物!我来泡茶。”

如玉聪明伶俐,已明白九分,只作不知,谨尊父命。

舜年令仆人过礼后,正与刚一帅寒暄,忽见一红衣少女微微垂首,手托茶盘细步入室,娉婷走来。

刚曰:“这是小女如玉。”如玉连忙欠身行礼:“请公子用茶!”

舜年接茶,瞬间,二人四目交融,如电光之闪亮!如玉大惊:世上竟有这等俊潇男子!舜年暗叹:麻寮竟有这等天仙!你看她,粉红鹅蛋面庞,那一双被长长睫毛修饰得无懈可击的大眼睛,是那么令人销魂,一口齐刷刷的玉齿,与那樱桃小口相配,更添若干妩媚……什么西施?什么貂婵?什么杨贵妃?全是无稽之谈!

刚一帅见二人均有倾心之色,暗自高兴。遂与舜年又寒暄起来。

如玉抿着笑意,慢慢退了出去,才去几步,又转身站在外面听“壁觉”。谈吐中,更知客人不仅风流倜傥,而且儒雅斯文。想来,那宋玉、那司马相如、那徐公、那邹忌,亦不过如此吧!

舜年原打算礼节性拜望之后,便去白果坪住宿的。但见了刚如玉以后,竟魂不守舍,根本没有谈“走”的念头。

这刚如玉也只想心仪之人流连于此,千万别提“走”字。眼看,红日西下,如玉忍不住了,冒然转进客室,问:“爹爹,留客人在我家吃饭吧!”

刚一帅若有所悟:“呵,是,是,你快做去!今日要看看你的手艺。”

如玉与舜年相觑一笑,一下子彼此心底都涌起千言万语……

如玉退后,舜年起身,假装说:“令爱勿需做饭,尚有个把时辰,我等可往白果住宿也!”

刚一帅连忙按住舜年双肩:“公子无公务在身,何以这般着急,少则玩个三五天再说!走,我们到外面转转!”

舜年满心欢喜,半辞半就跟着刚一帅走出迎宾室。

为给自己增面子,刚一帅引舜年来到街市。二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市人十分歆慕……

约半个时辰,礼仆赶来:“刚大人,小姐饭已做好。”

刚一帅分咐:“你去告知如玉,把我那坛掌印千户赠送的"齿留香"贡酒备上,我等马上就到!”遂与舜年慢趋刚宅。

走进膳房,一股腊麂香味扑鼻而来。

舜年瞟那桌面:中间炖着两个火锅,周围摆着足有十二大碗美馔珍馐,上首摆着一坛美酒、两支吸管。无疑,这是对最尊贵客人的礼待。

如玉边解围裙边走进来娇笑着说:“烹饪手艺太差,恐怕要得罪贵客!”

舜年忙答:“如此盛宴,舜年实在享受不起!”遂应刚一帅之请,二人入上席就坐。

舜年的两个仆人分坐两边,礼仆坐下首。舜年见如玉还站着,忙微笑着招手:“怎的还不入席!”

刚一帅说:“就让她添添饭吧,平时都是爹妈伺侯她,今日也让她伺侯伺侯俺们!”

如玉撒娇说:“我才没偷懒呢,只揭人短!”大家相视一笑。

舜年突有所悟,忙问:“怎么不见尊夫人?”

如玉抢答:“我妈走亲戚去了,后天才能回来。”似在暗示什么。

舜年搓搓手:“哎呀,尊夫人不到,小人失礼了!”

刚一帅突见几个仆人面前未放酒坛,忙斥如玉:“你这丫头好粗心,怎么只放一坛酒?”

仆人们都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当上宾,一齐摆手:“我们不喝酒,我们不喝酒!”

如玉自知分心太多,过余厚此薄彼,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刚一帅双手给舜年递了根吸管,打个手势:“请咂薄酒!”随后对仆人们说:“今日高兴,大家随便吃!”接着宾主二人同时将两支弯弯的吸管插入酒坛,开始咂起酒来。

如玉站在一旁,不时瞟着舜年,她暗盼这一见倾心的不速之客醉卧刚府,之后,好让爹爹分咐自己去照顾他。舜年也趁大家不在意,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瞄一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如玉。他想:如果这金枝玉叶坐在自己身边,自己一定要给她多夹点最好吃的菜。有时四目交汇,两人的心都快蹦在一起!以至刚一帅劝酒时,舜年心猿意马,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所答非所问,大家还以为他不胜酒力呢!

如玉想见识见识舜年的学问,又不好与之对话,遂附父王耳悄语:“何不请客人吟诗助兴?”

刚一帅虽有醉意,但知晓女儿的“醉翁之意”,咂了口酒后,礼请舜年:“听说公子能诗善文,能否即兴一首,以助雅趣?”

舜年知道这是如玉对父耳语的意思,笑道:“此乃趁我懵懂落井下石也!既让我献丑,也只好不拘格律,勉而从之!”遂脱口而出——

十大关隘布一防千军难犯麻寮刚

淳朴乡风洁如玉容美有年谱华章

刚一帅有些朦胧,未作细品,只叫:“好诗!好诗!”只有如玉深谙其意,假装嗔怪:“公子怎么嵌入我名,真羞煞人!”尤其末句,一语双关,那不是既赞美麻寮,又表明一种心迹吗?如玉更倾情于舜年了……

是夜,舜年留宿于署衙贵宾卧室。他单独一间,两个仆人一间。刚一帅本想留舜年歇息自家,但又担心两个烈火青年偷行苟且,即使清清白白,亦怕言路上说长道短,有辱门风。

舜年卧室虽不宽敞,但却整洁。后为小花园,园中植桂花、月季、紫薇、松柏及各种草花。月季争奇斗妍,大红、粉红各不相让。草花以小朵杭菊为主,开的十分热闹。舜年从后门出去,于花园小步。此时夜色渐浓,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将清辉洒向人间。他想,如果如玉即来,二人相依赏月,彼此倾吐爱慕之情,那是何等的美妙!可是,他知道,人家大家闺秀,怎能私自夜出?但那不尽的相思,却总让他不能割舍非分之念。他不断提醒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囿于儿女之情!可越是提醒,越是不能自拔!他就看那明月,但一下子又想到嫦娥,想到嫦娥,自然又想到如玉;他又去望隐隐绰绰的大山,但又想到那山连山的绵绵与久远,自然联想到如果能与如玉结合,岂不恰似这山之缘分;他又去听,听那花园外面溪流的琤琤淙淙,但又想到这怕是如玉正在抚琴弄筝……他暗自叹息:真折磨人也!于是,无限依恋地放弃这皎皎明月、淡淡花阴,极不情愿地回到房中。

礼仆已给客房点燃蜡烛。见舜年赏月已归,不便打搅,径自退了出去。舜年见桌上放着几本线装典籍,遂选一本,坐于烛下,排遣心中的无奈……

刚如玉洗碗抹桌收拾妥当便快撒黑。回到闺房,理了理衣服及长长的辫子,连忙拿起那高粱穗秸扎制的扫帚出门扫那阶沿。哪个快撒黑还去扫阶沿?她的目的,完全在于对心上人的关切。这时,老父因多喝了些酒,已跌跌撞撞回到房中入睡,倒下便鼻息如雷。邻居们也因惧怕风寒而关门烤火。如玉的胆子自然就大了些。她慢慢扫呀扫呀,眼睛不时瞟向舜年的歇房。扫呀扫呀,扫了一遍扫二遍。两三丈长的阶沿不知有多少灰尘扫不完!她想,未必他早早地睡了?自己怎样和他见面呢?好久,才听“咿呀”一声,见舜年从客房后门出来。她放下扫帚,连忙躲在大门内悄悄观察。见舜年散步,她就想,如果自己就陪在他身边,该有多惬意;见舜年观花,她就想,如果他能摘朵花插在我的头上,该有多甜蜜;见舜年仰头沉思,他就想,如果他是在作诗,但愿不要忘了仍将“如玉”二字嵌进去……眼看天黑了下来,舜年亦回到房间,如玉急了,她想:绝对不能错过良机!她便构思了几套接近舜年的方案,一是假装去送蜡烛,不行,这是礼仆的职责,这不明明是个借口吗?二是给他送盆炭火。也不行,那火盆几十斤重,自己怎搬得起?还是——还是这么妥当,她想好计策后,马上做好准备!见舜年卧室灯还亮着,她就度时如年地等,象热锅上的蚂蚁……

等了近个把时辰,舜年的灯还亮着,如玉实在按捺不住,见周围住宅的灯火终于全部熄灭,便悄悄沿着衙房后阶沿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