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北京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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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刘煌在京城影视圈是个出名的大忽悠,他的话你只能信一半,不过论起这茶,的确是上品。茶汤清澈,呈蜜黄色,入口圆滑甘润,饮后口颊生津,喉韵幽长。我知道冻顶茶来之不易,出产于台湾省南投县鹿谷乡的冻顶山,因雨多山高路滑,上山的茶农必须绷紧脚尖(冻脚尖)才能到山顶,故称此山为“冻顶山”。但只有行家知道,真正的“冻顶乌龙”产自位于鹿谷乡彭雅村海拔六百米的山顶上那片四十多公顷的茶园,采制工艺十分讲究,鲜叶为青心乌龙等良种芽叶,经晒青、凉青、摇青、炒青、揉捻、初烘、反复团揉(包揉)、复烘、焙火而制成。

从二层茶室的落地玻璃往外眺望,一片翠绿蜿蜒起伏,水面波光粼粼,很有些红尘中的世外桃源的意味。

“你这地儿整个一小红楼呀,不会像赖昌星那厮一样,弄个京城十二钗什么的吧?”我笑嘻嘻地打趣说。别墅的四层被装潢成“总统套房”,中西合璧的混搭风格,里面一色从潘家园和高碑店淘来的明清古典家具和饰品摆件,卫生间配有硕大的冲浪按摩浴缸,可以容纳四到五个人在里面嬉戏。

“老弟要是看上了剧组哪个妞儿,尽管在此享用好了,大哥我这里免费提供小蓝药片儿。”刘煌一副满不在乎的气度,他这里经常有一些北电、北舞、北服和军艺的小妞来来去去,这帮急于出名渴望走红的丫头见着有些势力的男人就往上扑。我也就是被假模假式冠上个“剧本策划”的头衔儿,还时不时被拉着吃喝刷夜什么的,这楼主刘煌兄则更是像西门庆大官人,夜夜笙歌追欢逐乐。

有时候我也纳闷儿,很多所谓的“精品”、“优秀”影视作品还就是这批人手里捣鼓出来的。

说及当今京城的所谓“主流”生活圈儿,除了政界、商界就是影视界,正是权、钱、色三足鼎立,密不可分。在豪奢的酒肆饭馆和夜总会,官员、老板和戏子经常勾肩搭背,彼此称兄道弟,认哥认妹的,彼此手里都有互相吸引的资源,组合好了就能名利兼收。

刘煌出道时,手里并没有多少钱,但他在电视台广告部建立的关系资源帮助下迅速打开了局面。当时在影视圈混的人还可以玩空手道,我戏称为“三扎”:首先是扎本子,从作家手里拿下小说的改编权;然后扎人,找知名的导演和大腕儿演员,说自己手里的本子如何好,引得人家动心答应出马;最后是扎钱,找老板投资,很多国企、民企的老板一看有名导名角出场,加上酒桌上美女洋酒攻势,扔个三五百万跟玩儿似的。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由于这个圈儿太过风光,人五人六都往里扎,最离谱时电影学院烧锅炉的临时工也自称制片人在外骗钱骗色,不少圈中人更是搭起五花八门的草台班子。一线作家的好小说差不多都被拍完,中央戏剧学院的戏文系学生就成了支撑影视剧编剧的生力军,这些阅世不深就凭大量扒好莱坞和日剧、韩剧情节整出来的剧集习作,使很多不知深浅的傻帽儿老板赔了个精光。

在这个产业链条上最没风险的依次是演员(特指大腕儿)、导演、编剧。如今电视剧不是什么老板都能玩得起的行当,制作费每集动辄四五十万元,其中大部分是被大腕儿演员拿走,一线明星的戏码是每集十五万,他们领衔的戏很少有赔钱的。

编剧则是个苦差事,价码依人气而定,高的每集三万,顶到天则是五万,低的刚出道的雏儿只能拿到万儿八千。有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为挣钱,初下海做编剧时很不适应,因为经常碰到制片人为了省钱要改场景,或者大腕儿和小情人为了戏份要改剧情的事情,常常自嘲连婊子也不如——至少人家还有选择嫖客的自由。

由于竞争激烈,题材的选择慢慢成为制片人最为重视的环节。聪明者就网罗一些相关行业的外脑作智囊,判断当下的社会潮流和风向,揣测观众的欣赏习惯及口味变化,剧本策划在行内俨然也成为一种职业。

眼下,我们正建议刘煌拍一部反腐倡廉剧《深喉》,计划由电视剧“一哥”出演男主角。他的意思是要我把老傅拉进局来,顺便和宣传主管部门的大秘也扯上关系,这样剧本审查和发行时都会方便得多。

“刘哥又有客人来呀。”正商议间,一个女子推门进来,“嗨,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杨哥大驾光临。”我定神一看,见是亿都影视公司的副总柳岚。见我不是外人,柳岚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刘煌旁边,自己倒满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下去。

“刘哥,上午我去郝总那里一趟,他对我们的《深喉》策划很感兴趣,让我传话说只要您招呼一声,出钱、出人、出场地都没问题。”

郝大宁也是影视圈出名的民营公司老板,前不久投资拍摄的《舞林歪传》以恶搞的风格走红大江南北。郝由承包经营体育场馆工程起家,后来也经营广告公司、西餐牛排连锁店,旗下还有一个乳胶厂,专门生产避孕套。

为了规避巨额投资可能产生的风险,圈内的老板开始互相帮衬,俗称“加磅”,比如你主投的戏我投几百万也参上一股,即使赔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好事情呀!”刘煌赞许地对柳岚夸了一句,转头冲我说:“这个戏杨尘老弟可要多帮我费费心思啊,明年亿都就靠它打个翻身仗呢。要不你就干脆在我这里上班得啦,柳岚给你安排个房间,每月先拿几千块钱车马费,戏发行得好再拿提成怎样?”

我知道今年刘煌投拍的一个古装戏因为广电总局不让各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播出古装戏的禁令砸在手里,所以准备调集精兵强将弄好《深喉》。

“煌哥也太看重我啦,我也就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行脚和尚,无拘无束惯了。但凡有什么能效力的地方大哥只管吩咐,挂职锻炼的事情是党员干部的套路,咱老百姓就免了吧。”

柳岚玲珑剔透,站出来圆场,“杨哥是个不喜欢约束的人,反正你在北京也是单身贵族,就当亿都是你的另外一个家好啦。好多小妹妹都喜欢你这个钻石王老五,把你当作偶像呢。”

大家哈哈一笑,此话就此打住。

(12)

杨泓近来好像有了什么心事,几次见面时都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大凡女孩子表露这种情状,要么是为情所困,要么是工作上有难题。问她究竟为何也总是搪塞我说:“没什么事情,真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不是还有哥嘛。”于是我也懒得再去费心过问。

这个周末她忽然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到郊外散心,她想去潭柘寺烧香拜佛。我最富有的就是时间,最发愁的就是没有人陪我打发光阴,当然乐于成行。

她把乌黑的秀发用皮筋简简单单束在脑后,上身穿着一件短袖圆领衫,外面套一件半长灯芯绒夹克,衬托得胸部曲线凹凸有致,水洗白牛仔裤更显得双腿青春修长。

我们一早就开着车出了城,在西郊的山路上盘旋穿行。接近深秋时节,北京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山野间的黄栌开始呈现迷人的色彩,杨泓看来心情不错,随着汽车CD的音乐节拍轻轻哼唱。

潭柘古寺位于太行山余脉宝珠峰南麓,因庙后有龙潭,庙前有柘树,山名潭柘山,寺名也就名之潭柘寺。潭柘寺是北京最古老的寺庙,比北京城建城还早八百年,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 故有“先有潭柘, 后有幽州”之说。

我们施施然步入院中,这里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一路上杨泓都拉着我的手不放,小鸟依人状,不明白的游客俨然把我们当成一对热恋的情侣。在曲水流觞又名猗轩亭的地方,她还调皮地放了一枚硬币顺水漂下。

大殿门口的香炉烟雾缭绕,杨泓要我陪她进三炷高香,还一脸虔诚地在蒲团上默默许愿跪拜。看着她的双睫紧闭,朱唇微启神情端庄,一旁的我不觉生发出要护佑这个女孩儿一生的念头来。

“哥,你陪我去抽个签吧,希望来个上上签保佑我平安,保佑你艳福无边。”这个鬼丫头拉着我到大殿门前,一个老僧坐在案几前正为游客求签解签。当轮到我们时,杨泓拿起签筒摇了几圈,然后捡起地上掉落的那根竹签,蓦地脸色一沉,不曾想到竟是一根下下签。拿到对应的谶语,她的脸色发白,我接过纸片一看,上面写着:

黄芦岸白萍渡口,

绿堤柳红蓼滩头。

虽无刎颈交,

却有忘机友。

狂风骤浪凭空起,

孤舟断楫鹧鸪愁。

“这种江湖之说不信也罢。”我揽着杨泓往后山攀援登高,极力排遣她闷闷不乐的情绪。大殿后面有几株高大的柿子树,秋风扫落黄叶,满枝头挂着红灯笼一般的柿子。“我们来尝尝这难得的古寺秋柿吧。” 我活动一下手脚,爬到树杈摘下两个大个头柿子递给她。

可能是吸取天地精华,古寺的柿子沁人心脾。杨泓孩子气的贪吃相,吸得满嘴满脸都是汁液,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我呵呵乐个不停。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纸巾,杨泓看着我的狼狈相,嚷着:“哥,别动。”突然抱着我的头在我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这个印戳可是纯天然的。”说罢她还冲我扮了个鬼脸。

夕阳西沉,给寺庙的檐顶披上一层金黄。气温有些下降,山间的秋寒袭来,使得杨泓打了个冷战。我搂着她坐在石阶上,感受着这寂寥苍茫的天地变化。“要是能待在这里不回城有多好啊!”她仿佛不舍这禅意般的古寺秋色。我随口回答说:“这里有供香客落脚的客房,你要不想回去,我们今天就在这千年古寺过一夜吧。”

杨泓转头看我一眼,眼眸中幽光一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禅寺的客房是一溜简朴的平房,不过干净舒适。窗外能看见婆娑的竹影间疏朗的星空,偶尔传来几声山野动物的窸窣声,更平添几分幽静。我们和衣躺在床上,杨泓趴在我身旁支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哥,你是真的想要我吗?”

我伸手抚弄她垂落的长发,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妩媚动人,一度叫我有些痴迷,其中又好像夹杂着兄长对妹妹的爱怜,这种复杂的情感其实我自己也没有认真梳理清楚。

杨泓柔顺地把头靠在我胸间,双手玩弄我衬衣上的纽扣,“其实我从心底也喜欢你,喜欢你那种什么都满不在乎,但什么事情都有自己主意的劲儿。而且,你是真的对女人好。”搂着她娇俏的身躯,一阵女孩儿的清馨气息传来,令人心猿意马。

杨泓接着在我怀中呢喃低语:“可是我太在乎,我不希望你只是满足于得到我的身体,我想要的更多……”还没说完,她转身捧着我的脸,用一个深深的吻封住我的嘴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儿呀,我品啜着她清甜的津液,大脑思绪一片混沌。

良久,她抬起头来,我惊诧地发现有一行泪珠滚落在我的脸庞上。“哥,其实你从来不缺女人,所以你不太在乎女人的心,你从来没有寻死觅活地爱上一个女人。我不甘心做你生命中的过客,除非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否则我就坚决放弃。”

古寺院落传来一声木鱼的敲击声,蓦然使我浑身一惊。炙热的欲念开始消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让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审视自己的生活: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再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男人,没有任何事业,也没有任何追求,终日无所事事随波逐流,其间上天给予机缘和很多女孩儿的生命纠葛交织,我从来没有想过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承担什么义务和责任。我自己都宛如一个飘荡的孤魂,在这个混账的世界上淡然看着那么多生灵互相厮杀争夺,为了权力、金钱和女人彼此猎杀,我无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其实也就没有能力爱与被爱……

(13)

我在中粮广场一层的星巴克等沈黎黎,我喜欢这里空气中荡漾的那股咖啡的醇香气息。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坐在圆椅上看报、上网、发短信,或者无所事事地发愣。

地处东长安街的中粮广场一直是北京的一个时尚地标,商场里集聚着很多奢侈品牌家居店,诸如数万元一个的沙发,十几万元一张的床什么的,很得那些京城新贵和演艺界大腕儿的心思。不过一想到西部农民兄弟在地头干一辈子也赶不上一张皮椅子的价值,不觉让我对社会公正有了新的认识。

帝京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市,且不说并不遥远的六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以四合院落为主体,有前清古都遗韵的灰色之都,一夜间从黄土地卷起的红色风暴就席卷京城,被以农民为主体的解放军占领。然后这支队伍如水银泻地般渗透到这城市的阡陌街巷,“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如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成为中国工业化时代的见证,而新商业时代的腐殖气息又浸泡着这里的红男绿女。

从商业意义上讲,风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中粮广场的翼型楼宇尽管不像西侧的恒基中心庞大巍峨,但人气就是兴旺得多。还有一个可能也许是中粮五层坐落的《风尚》杂志社是忽悠(人家自称是引领)中国白领族群消费风气的重镇,旗下林林总总的十多份杂志包罗了时装、汽车、健康、旅游、美食、家居等方方面面。那些精美的明星玉照和奢华物件,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都市新潮男女的心思。

正胡思乱想间,大大咧咧的黎黎拉开一把圆椅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欧美的老牌男性杂志曲线进中国,和《风尚》合作出版了一份《男仕》,定期刊载一些清凉美女的裸照,配以调侃俏皮风格的文字,在缺乏正规情色读物的中国得以迅速流行开来。无数艺人、模特和超女想挤上杂志秀一把。黎黎一直希望我能找朋友帮她在《男仕》拍摄一组专辑,以期提高她在业界的知名度。既然她也不比这杂志上的那些搔首弄姿的美女差,咱就乐得帮她往前推一把。

我拨了个电话给《男仕》的主编西玛,几分钟后他就带着手下的主管编辑下来了。西玛精瘦,戴着一副考究的金边眼镜。他的助手则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留着披肩长发,身穿牛仔夹克,很有那么股子放荡不羁的劲儿,这种男人应该很吸引年轻女孩儿。果然,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旁边的黎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眸中亮光一闪。

“西玛兄的杂志如今成了城中男人的枕边书,老板该给你加薪晋级了吧?”我调侃说。他哈哈一笑,“我们还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怎么比得上杨兄这样的自由身,又不缺钱花,又不缺时间,陪美女潇洒。”

我把黎黎介绍给他们,西玛的那个编辑叫汪睿华,负责艺人的时装大片选题策划,他和黎黎商量了具体的拍摄时间和地点,互相留下了联络方式,然后我们客客气气分手告别。等他们一起身,黎黎就高兴地蹦起来在我额头亲了一口。我开玩笑说:“这样子回报太不够意思,我寻思怎么着你也得以身相许什么的呀。”她俏脸一板,笑骂说:“你们男人怎么满脑袋都是床上那些事儿呀。”

其实我从心底并不太相信一次媒体的曝光就能改变一个女人的命运,像台湾灰姑娘舒淇那样在情色杂志上一脱成名,然后步入影视圈大红大紫的其实凤毛麟角,更何况那事发生在香港。内地的出版检查制度还是高悬在媒体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斩断文人和商人们不切实际、超越规矩和底线的举动。不过如今的文人和商人合流,在包装炒作艺人方面跟官方巧妙地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用一波又一波的绯闻冲击老百姓的视觉和听觉神经,短时间倒也造出了一批草根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