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羽缓缓将单膝提离地面,轻轻咬牙站了起来,唇边一片鲜艳,被他用手大力抹去,阴沉双目看向自认已经锁定胜局的薛机,笑道:“一气搬山,沉如天涯,拿你练手,真好,正好!”
薛机嗤笑一声,年岁已逾四十的他在寒州享福享乐这么多年,对于自己的一生早已看开,于武道上他不可能去登顶一品,于天下他也不可能是镇南王手底下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所以他的理想就仅仅是在这个小地方,趁着威名还在,能给自己捞上多少就捞上多少,这次出城替韦横束抓人报仇,一方面是因为明面上他还得听从韦横束的命令,另一方面就是他也想给自己平淡的日子找一点乐子。一辈子境界修为恐怕都会在二品上停留的他,比上数量稀少的一品高手肯定不足,可比数量庞杂的二三四品众人可就要绰绰有余了,甚至是在二品这个特殊境界上,薛机也有足够的自信去名列前茅,否则他又有何实力来坐稳这七人中的头首位置?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会输,所以他才会笑话梁千羽大言不惭的话。
薛机右手提剑,轻步前移,唇角掀笑。你拿老子练剑,老子不可能破了你的剑,那就夺了你的剑。
器榜排名二十的天下名器,又怎会不是江湖人心仪已久的利器?即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武道之路来走,可配上一件闻名天下更如活物一般有灵性的称手神器,可不就如同多了一位左膀右臂似的伙伴?
薛机望向梁千羽手中泛出冷淡月光的碎月,眸绽红光,贪婪逸盈,不加掩饰。左脚在黄土上蹬出“砰”的一声,身影如一只大鹏般掠飞出去,衣袍翩跹,长剑泛冷,正劈落下,呼如沉风。
落败一手的梁千羽并没有任何气馁,面对薛机的骤击不急不缓,先是压下体内伤势,然后提剑格档下了这一击,再次面对薛机势大力沉的一剑,梁千羽退后两步,无法挡住。
七人之首的薛机追求一种沉山之势,力争在一击之中破掉对手的所有防招,而不在意变化,这是梁千羽不可多得的一个机会。
薛机冷笑道:“怎么?就只有这点一退再退的实力?破了你一剑之后就此沉消,先前的豪言壮语看来也不过是临死之前的逞强啊?看来你也只能杀了韦尹玉那等世家公子的庸才了。”
一剑复一剑之后已然失去了耐心的薛机横剑掠向梁千羽,古剑无华,却有生机。梁千羽提剑立于身侧,再次挡住,发出铿锵之音。可意不在此的薛机左手捏拳立即锤向梁千羽面门,梁千羽不慌不乱的后仰腰身,扭出了一个诡异弧度,在身体低过薛机手中剑高度的同时,碎月擦剑而掠,抵在了薛机拳头的下方,向前一推,剑刃疾刺。
电光火石之间连续变幻的招式直至最后这一剑,让稳操胜劵的薛机面色瞬变,丝毫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能在情急之下挥出这般诡谲一剑。但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武功高低,抑或是处世经验,远远占据优势的薛机又岂是这般任人宰割之徒?唇角划出一抹诡笑的同时,薛机骤然收力,左臂以肘下压,一沉如山,径直压在碎月剑身上。
轰!
碎月剑剑势顿滞。
薛机立即连串踢击,双足离地,如同战场投石机的巨石一般狠狠砸向梁千羽。
剑势复剑势,招式复招式。
经验老道的薛机还是占了上筹。
梁千羽被迫再次一退再退,只是这次的后退,却是伴随着薛机的一脚又一脚,脚脚在胸口,撞击似撞钟,沉闷而又巨力。
梁千羽胸口上白袍寸寸断裂,露出白色内衣,很快再次碎裂,化为片片布条。薛机之连环脚踢,外行自然只能够看热闹,内行才可看出脚中的那种气力,擅长以体内真气转化为巨力借剑挥出的薛机,这次转剑为双足,沉山之势,更加沉重,换作寻常人,怕是早就给踢的血肉模糊了,梁千羽有小扶摇傍身,才不至于如此,可这般下去,溃败只是迟早的事。
眼见此景的许涟漪没有再忍,也不管什么命令与不命令,径直掠身而上。如果在这里梁千羽当真被杀得话,那么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旖水阁中的那位面相慈善的妈妈所杀。许涟漪不想死,所以就绝不能让梁千羽死。
可心急如焚的许涟漪才动了一步,就被旁边突然窜出来的一人拦住,是从马车夫杨六手底下游滑出的一人,面泛冷笑的不惜任何代价拖下许涟漪。
薛机步步紧逼,脚脚重踢,声势浩荡,漠然冷笑道:“无知小儿的才出江湖,不管什么天高地厚的就去杀了自己完全得罪不起的人。小子,你以为你和在场的几人死了之后就能够平息那个老家伙的怒火?在衡安道,在这个天下,只要你有什么亲人,那个家伙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调查出来,然后杀之,你,得罪了一个永远也得罪不起的人。”
梁千羽吐出一口猩红鲜血,退却不止,胸膛近乎凹陷。
他想起了那对田中农妇的养父母,想起了郑芝萱,想起了只在画像中存在的生父母,想起了隋渊明,想起了大梁一万甲士……
曾经凛寒酷暑中提剑举剑,曾经负重上山下山,曾经水里来火里去……梁千羽从来都不是一个靠着天赋而成长起来的人,他作为战国大梁的皇室后人,他肩头上扛的也不是用一个沉重担子就能清晰概括的责任,而是如大山一般的负重,所以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承受更无法理解的努力和痛苦。
他咬着牙,目绽血红,握住碎月的右手愈握愈紧,青筋毕露。
“江湖从来都不缺少你们这些小虾米,从淤泥中历尽千辛万苦爬出来看到了清澈透明就以为看到了整个世界,当然,现在的江湖也并没有那么清澈,但也不是你们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就能够轻易看轻的。”
梁千羽一退而后,右手撇向身后,碎月作斜提之势。
第一次五年江湖,是为了见一些世面,见一些世道,看一眼这个天下,从最底层来仰望,其后又有半年的西北行,是尊师使命而寻曹秉正,这次再入江湖,是为了爬上顶层,是为了提升实力,从最高处来俯视。
一点一滴在梁千羽的眸前轻轻挥洒,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掠过,梁千羽走走看看,闲庭信步,走马又观花。
春去秋来,一岁一枯荣。
剑起,无风尘,无惊雷。
四季过冬夏,再来一春秋。
薛机再次一记重脚踹击在梁千羽的胸口上,将那处余下碎衣彻底摧毁,将胸口血脉彻底踹乱。
梁千羽再次喷出一口浓盛鲜血,眸光却愈加清明。
碎月掠出。
薛机一声大笑,掠剑劈下。
风雷寂寂,天地无色。
梁千羽左手举起作托塔状,小扶摇真气纵横肆虐,霸道无匹,起手撼昆仑,硬抗这一剑。
右手一剑,平滑无实,轻飘飘的诡谲递入薛机胸口。
嗤——
没看明白也没想明白的薛机低头看着胸口泛出冷淡月光的剑身,随即吐出一口粘稠鲜血,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