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仓道官路上,两辆普通硕大的马车悠悠向东而去,前面一架马车上做车夫的是一个寻常汉子,身材壮实,裹了件破旧棉袄,两手缩在厚重袖兜里,不时伸手挥鞭驱使一下前面任劳任怨的大黑马。后面一辆马车上坐在车前板儿上的则是一名年轻人,天寒地冻下,却仍旧只是穿了件单薄的长衣,清晰露出清秀端正的五官,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邪魅眼睛,准叫那些深处闺阁中的大家女子捧着心肝儿犯痴。
大陆历1557年,永正九年的隆冬,西北苦寒之地更加苦寒,刮过来的每一阵风都似边军的刀子,锋锐骇人。
此时梁千羽架着马车是要去东边的岩山镇,冬天来了,点墨山需要存些过冬的粮食,山上一百五十多号人,需要大量的食粮,每年这个时候都得进城采购。
当土匪赚了大半年的钱,在这个时候也都砸进去了七七八八。
路上空寂无人,两辆马车孤独的远去。梁千羽在点墨山呆了大半年的时间,除了每日练习那点墨剑法,与山上众人的关系也得到了巨大的熟悉,现在俨然已经是点墨山的重要一员了,否则也不会被派来执行这个关乎到山上一百五十多人身家性命的任务。
这时,道路上的尘土募然翻滚,梁千羽目光如炬,远远看到一队气势惊人的骑兵远冲而来,当即喝了一声:“六子,靠边停车。”
话音刚落,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击过来的一队二十名骑兵擦着两辆马车的边缘而过,战马矫健的身躯跃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瞬间消失于众人的视野之中,地面上的尘土被马蹄掀飞起来,弥漫在空中。
梁千羽伸手拂了拂鼻前。
李牛牛凶猛狰狞的脸从马车中探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梁千羽道:“刚过去的一队轻骑兵,都配备着宽刀、硬弓,看样子是一队冲锋兵,不知道往西面去干什么。”
李牛牛道:“如果是轻骑兵的话,那么就只有岩山镇东边四十多里的幽州城有这配备,只是那么远地方的轻骑兵,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点墨山一带距离边境尚有百余里,幽州城的骑兵想来应该不至于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边境去吧,而且还只有这么少的人,什么也做不了啊。”梁千羽皱了皱眉,实在想不通这突然出现的一队骑兵是什么路数。
大阳王朝居于末世的乱世之中,各地藩王招兵买马,急于扩张自身的实力,对朝廷当年的《藩王条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幽州作为偏远之地的一个地方,置于靖王刘寒肆属地,昔日少见军队,所以这突然出现的一队骑兵才会引起梁千羽的怀疑。
李牛牛拍了拍暂时充当马车夫的梁千羽的肩膀:“行了,你小子从半年前来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在那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想就是一天,跟个石雕似的。一队骑兵而已,都是那群官老爷该担心的事,你跟着操什么蛋?咱们赶快去岩山镇,这次要买的东西挺多,还得在那住一晚呢。”
梁千羽笑了笑,不置可否,所幸不想,继续驾车而去。
……
……
岩山镇,令马府。
岩山令马董平此时站在一位年轻人的身边,这位四十多岁身宽体胖的中年人一脸谄媚表情,嘴角肥肉乱颤的恭敬道:“曹大人,晚膳已经备好,还请曹大人移居我们岩山镇最好的酒楼,听香楼。曹大人且放心,岩山镇虽居于西北荒野之地,是个小城,自然比不得幽州城的繁华富庶。不过,小城自有小城的风流,大人切可宽心。”
被称作曹大人的年轻人曹秉正双手负立身后,身穿一件蓝色儒衫,肩披北方棉绒,一脸柔和道:“令马大人有心了,我这次来只是帮助靖王完成一些烦心的事罢了,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董平可不敢有丝毫放松大意,这位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读书人,可是被靖王亲自封为礼政从事的,别看官不大,没什么实权,可重要的就是这个人被王爷所看中,哪怕就是王府中的一个丫鬟,也不是他小小令马能够惹得起的。
“曹大人,可不是下官一个人想要见您,这岩山镇的大大小小官员,可都早就仰慕大人已久。不仅是我,那些人也全都想要见一见您这位被王爷评为‘大书流’的风流人物呢,如果有可能,他们都还想要向大人讨教几番呢。”
曹秉正笑笑,却没有点明说话。他既然能够被一地之主的靖王刘寒肆亲自封为礼政从事,就绝不会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所以他明白这种小鬼难缠的道理,若想让他们尽心尽职的帮你做事,就必须恩威并施。
“既然是幕中同僚,那秉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曹秉正抱拳笑道,“对了,董大人,不知我所需要的《燕仓道匪志》,是否找的齐全了?”
董平一拍胸脯,豪放道:“曹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下官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帮助大人完成啦。来人,把那《燕仓道匪志》拿上来,嘿,曹大人,你可是不知道我在那事物房呆了多长时间,整整一天,几乎把岩山镇近十年的事物都翻了个遍,才整理出这一堆有用的东西啊。”
曹秉正无声笑笑董平明处抱怨暗则邀功的话中有话,接过一名令马府中丫鬟递过来的一叠厚重书籍,眉开眼笑道:“这次王爷的事情若是成了,那么董大人功不可没,秉正必会在功劳簿上给董大人一个最前面的位置。”
在这岩山镇吹风吃沙了十余年的胖子董平情绪立马激动,两腿一软,便要跪下来,曹秉正弱弱伸出一只手想要拦住董平的下跪,可瘦弱书生如何能有这百斤之力。
“董平谢曹大人提携之恩,必永不相忘,以后只要您曹大人有什么吩咐的,董平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一下皱眉的。”
曹秉正微笑道:“董大人言重了,咱们都是替靖王办事,哪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还请快些起来吧,曹秉正受不起。”
董平尴尬的挠挠头站了起来:“对对对,都是替靖王办事,下官嘴拙,嘴拙。”
一身儒衫的曹秉正淡笑不语,抱着那捧厚重的《燕仓道匪志》,朝门外走去,当走到梨木香门处时,这位在燕仓道不显山不露水却声名远播于燕仓道大小所有官员之中的书生,略略停顿,双手抱书。门外冬风吹至,拂乱发丝,书生淡淡道:“以岩山镇为首,整个幽州即将迎来乱局,董大人,这个时候可要……好生走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