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中原十六国中的大梁后人所建立起来的“避世间”位于蓟州往南的一片群山之中,是当年隋渊明勘遍南方地理志发现的一个天然而成的地方,其后又经过隋渊明刻意的鬼斧神工,耗时两年,最终才成形于现在的避世间。
这个地方,除了国圣隋渊明和皇室后裔梁千羽知道如何进出外,其余人一概不知。所以若是郑芝萱等这样的熟悉人想要进入避世间,必须经过隋渊明或是梁千羽的同意。而这些被二人带进来的人,也从来没有被要求蒙住眼睛或是“睡一觉”,就只是大大方方的跟进来,可即便如此,仍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再次找到正确的路。
毕竟,于军队于地形都善于布阵的隋渊明倾其之力所布置出来的一个阵法,无论范围还是规模都足以称雄天下,岂能是旁人轻易可入?而且随着阵法的不固定,其入口更是千变万化,一次能进,从来就不代表一直能进。要知道即便是第二个知道入口出口的梁千羽,当年也是经过了阵法主人手把手的细心教导并历时一年才熟悉的。由此便可见此阵的繁密,以及隋渊明无可匹敌的阵法宗师地位。
避世间中的行宫大院中,披一头苍雪白发的隋渊明坐在案桌前,看着桌上的一张信笺,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欣慰笑意。这一次的衡安道剧变,究其原因是一场密谋已久的策划。从当年隋渊明把大梁后人的避世间选择在衡安道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已经在他的脑中初具模型了,毕竟任何的虎狼都不可能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隋渊明知道大梁必然会从避世间中出来去逐鹿天下,所以他就要确保以避世间为中心的方圆一带不能出现任何阻塞力量,而这一带,就包括了衡安道。
“拿下了衡安道,就等于迎来了一场持续到未来天下大乱的修养时间。”
隋渊明从地上站起,缓步走到一张桌前,桌上放着一张封印棋盘,是一场围棋残局,其中博弈一方正是身在眼前的隋渊明,而另一方,则就是随同梁千羽出行江湖的纵横家南宫正。围棋十九道,纵横有术,出身于纵横家的南宫正自然对这种棋局出神入化,甚至于在当年的战国时代,他就曾凭借这一手棋局,破了当时南方韩国与周遭国家的连合之势。
而自古以来,在官场或是在沙场能博弈出一个制高地位的人,大多对于可清晰剖析局势的围棋一道有独特研究。
天下大势,古往走向,谁言不能匿于小小一方棋盘中?
心情甚佳的隋渊明手持白子,淡笑凝视大江横天地的一条黑线,精亮双瞳映着这一抹纯黑,自语道:“从战国时代起,天底下最擅长阴谋的就是你这个被千夫所指死了注定会下地狱的南宫正。呵呵,你以大龙藏大江,又以大江藏大龙,真就以为我看不出来?不过你也不在乎这些,阴谋阴谋,阴下之谋,入眼之人看了也尽是一片黑暗。那么我索性不看,您觉得如何?”
隋渊明落下一子。
一片通彻。
门外有一人靠墙而立,是一个挠着裤裆的邋遢老人,邹闻道。
满越,战国骑战第一。
邹闻道瞥了眼那个并不能看明白的棋局,语气懒散道:“南宫正那个老家伙见到了你这一手,可你又怎么能确定他不知道你留有这一手?那家伙从来就不是一个好鸟,在战国时算天算地算天下算君王甚至于算自己,一手连横搅得天下局势尽归大阳,这是谁都亲眼目睹的事情。而这次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站在北燕那边,可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次表面上是大梁占据优势的一手暗涌,在我看来未尝就不是那个老家伙的以退为进。”
隋渊明淡笑,轻轻抚须,看着这个既是好友又是大梁最大助力的老人,同生于一个时代,也同在那个时代大绽光彩,隋渊明当然对这个“同道中人”更有共语。
“南宫正怎么想怎么做暂时来说威胁不到大梁,他能把北燕的公主谢仙灵送来联姻,就足够说明他的诚意,也同样说明了他的窘迫。所以这次的合作,我破不了,他不会破。再说了,这个老家伙的阴谋,谁知道是藏了几层。他为北燕,为谢家兄妹,去布下一个通天大局,这一手很厉害,而且以他的习性,恐怕不会输给当年的战国谋划。但不管怎样,从目前来说他所做的任何事都只会对大梁有益,而绝无害处。”
邹闻道撇了撇嘴,活的久了,见的多了,对于这些两军对垒中的各种计谋自然也就了解了一二,只是专攻于骑战的他从来不屑于去想这些,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在任何的情况下以骑战去取得胜利。
随意坐在隋渊明的位子上后,邹闻道问:“这次事了,也就是说我的任务又重了?”
隋渊明笑道:“这不就是你所热切希望的吗?由原先的三千人增加到一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对于你来说,恐怕都能带着这一万人去和拥兵自重的镇南王干一架吧。”
邹闻道不置可否,看了眼棋盘,又看了眼隋渊明,转了个话题道:“战国中论阴谋,当属布局天下的纵横之横南宫正,可论阳谋,又当属后陈的那位状元。这二人,是老头子我在战国时最佩服也最恨的人,前者自不必说,满越的覆灭可以说全是他的功劳,至于后者,我恨的只是他太傻太愚蠢。”
隋渊明屈膝坐下,与邹闻道隔桌而对,为后者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柳状元之阳谋,独步天下,不可言奇妙。后陈在当时乃是中原十六国中最弱的一个国家,以现在来看,只要给这位状元足够的时间,那么最后一统天下的就肯定不是大阳,而是被柳淳着手改革的后陈,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你说他傻,恐怕就是因为他为了昏庸后陈,不惜以命愚忠,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他不是死在了战场上,他是死在了家里啊。”
不善喝茶唯善喝酒的邹闻道笑了一声:“如果姓柳的那个家伙能多活几年,你说南宫正能不能赢?”
隋渊明晃了晃身子道:“阴谋阳谋,不论高低,不论强弱,唯论生死。柳淳死了,那么自然就是他输了。但阳谋这个东西,自古以来都是阴谋的最大克星,而阴谋又何尝不是阳谋的釜底抽薪?这一点即便是最擅阴谋的南宫正也不得不承认。至于这次衡安道剧变,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次筹划许久的阴谋,往后,可就是大白于天下的阳谋喽。”
邹闻道嘿嘿一笑:“阳谋柳淳阴谋南宫,我倒是忘了你这个大梁国圣,他们两个啊,比起你,在我看来终归是差了一筹。”
生性洒脱老来更是不拘一格的邹闻道仰身以两肘撑住身体,望向披白发的隋渊明,望向屋外匆匆绿意,朗声问道:“隋渊明,你说这次的天下大乱,比起战国的中原十六国来说如何?”
隋渊明饮一口淡茶,平淡道:“百家争鸣,诸子论道,群雄割据,江湖斗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邹闻道两眼微眯,苍老皱纹立即挤压了眼眶,像是沉重的岁月抖抖嗦的落下,“你,我,南宫正,还有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命好,又命不好啊。”
一阵春风一瞬间吹进屋堂,吹过两人衣间,吹起片片布角,大梁国圣微微垂首,眯眼看着轻轻荡漾的茶面,映出了那张淡然微笑的面庞,低声道:“一个时代的湮灭,注定是掀起另一个时代的基础。而那些犹自不屈又承载着传承的人,必然会在大时代拉开序幕之时,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