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在大阳王朝初建未久天下出现久违的和平之时,在朝廷与世间众生百态都一片平静的时候,那个被挤压的近乎于干涸的江湖却是突然跳跃起了几层水浪,给这个平静天下席卷起了几分躁动。
缘起于魔教。
江湖正道,亦于此时形成连合之势,以天武山和少室山带头,领正道五大门派,以及其他诸多江湖势力,群起讨伐此时已经“步入膏肓”的魔教。那一次围剿,直接将本就元气大伤的魔教近乎于彻底摧毁,而当时身为武榜第一的茅有机,虽有一身盖世修为,冠绝天下,可终究是一拳难敌四手的窘迫境界,被中原正道联手剿杀,最终下落不明,渐渐退出世人视野。
春风吹过又生,也许有人认为昔日魔教早已湮灭于历史尘埃中,但这个只要有茅有机在的地方就不会暗灭的门派,终是以“最低”的姿态存活于世间。
一座浓绿深山中,一处茅草屋前,一位身穿桃粉色棉裙的女子默然坐在门前,女子束有一头乌黑秀发,发丝在风中轻轻飘舞,露出那一张清丽可比天下的绝世容颜,再配合着如羊脂美玉的动人肌肤,和曼妙玲珑的曲段身材,实在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个在深山老林中能够出现的妙人儿。
女子坐在一张石凳上,双腿并起,以手抵住秀尖下巴撑着脑袋,绝世容颜上露出一丝疑惑,漆亮双瞳遥遥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她就这般安静的坐着,经久不息,恍如一刹那融入了自然,融入了天地,毫无任何悖逆之处,像是世间独有此一人一般。
茅草屋前有一片浓密绿树,微光照耀下从中走出了一名小稚童,唇红齿白,留着两个冲天辫,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煞是粉嫩可爱。小稚童左右手各拿了一个鲜红糖葫芦,小嘴塞得鼓鼓的,看到坐在石凳上的女子,顿时笑颜更盛。
女子见到小男孩,笑道:“小指头,你怎么来了?”
正是当初随着昔日天下第一的茅有机去往蓟州林家的小指头笑道:“交牛奥!”
而同样出现在蓟州的此时坐在石凳上的绝世女子自然便是被茅有机带回来的林诗烟,后者从被茅有机以强横手段带走之后,至今已是过去了十多天的时间。
小指头竭力咽下嘴中的糖葫芦,一蹦一跳的跑到林诗烟身边,两手屈臂搁在她的腿上,仰脸笑道:“叫你啊,老头子让我过来叫你呢。烟姐姐,你都收拾好了?”
林诗烟宠溺的刮了下小指头的鼻梁:“怎么说你都不听,爷爷比你年纪大这么多,而且他又是我的爷爷,下次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丝毫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的小指头咬了颗糖葫芦,咕哝几下吃下,“老头子就是老头子,从很多年前就叫老头子了。”
林诗烟笑而不语,从她在三天前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这里,白天她就坐在门口看天看地看绿树,晚上她就看星看月看夜空。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她不知自己在看些什么,也不知自己想要看些什么,迷惑而又迷茫的内心让她做什么事都显得心不在焉。
她只知道那个苍老的老人是他爷爷,而这个小指头是她的弟弟,她再也不知道其它的任何事情。
好像生命中突然被挖去了一块似的。
茅草屋的斜对面有一条羊肠小道,此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辆轻便马车缓缓行来,旁边牵着马的是一位鹤发苍颜的老人,穿着古朴灰色布衫,白发由一根木簪插住。老人虽是老人,可并不像寻常老人那般风烛残年,反而愈加精神,身躯挺拔笔直,面庞坚毅硬朗。
看到老人,林诗烟站起来,一笑倾城:“爷爷!”
正是昔年魔教教主的茅有机亦是和善笑道:“你应该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吧,直接走吧。”
林诗烟耐不住好奇的问道:“爷爷,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缓缓将马车停下的茅有机笑道:“算是追本溯源吧,去找一些原本就不该丢失的东西。”
“那要多长时间呢?”
“不知道,看情况。”
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林诗烟蓦然垂下臻首,脸色黯然,低声道:“爷爷,我们可不可以不走,我想留在这里,因为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事是我没做的,从我的心里,总是有一些更抗拒的东西在阻止我离开。”
茅有机微微一怔,看着低头难受的林诗烟,不知怎的内心竟是起了一丝波澜。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承载着无尽岁月的厚重手掌,却是极其轻柔的拍在这个“孙女”的脑袋上,平静道:“烟儿,人生在世其实就是从生跑到死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所经过的路有很多种,有平坦的,有崎岖的,有宽阔的,有狭窄的,有大道光明的,有幽冥深暗的……而在这些路中,又有一种路,它是我们每个人都所必须要走的路,逃不了,也避不过。这次去西域,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道理,这是你必须要走的路,是你必然的一段人生经历。你的肩上所承担的责任,就是要到西域去做那件事。”
林诗烟懵懂的看着老人。
老人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意:“走吧,说不定过不了几年的时间,我们就回来了。”
一直站在旁边吃着糖葫芦的小指头翻了个白眼:“什么要走不要走的,老头子又在忽悠人,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呗,就是要高高兴兴的嘛。就像我一吃糖葫芦就开心,所以我就经常吃糖葫芦。”
茅有机更是翻了个白眼,对于小指头的拆台,没好气道:“这一路我可没钱给你买糖葫芦。”
一听此言顿时有如被夺了命般的小指头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泫然欲泣,而后看到林诗烟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抱住她的腿,示威道:“老头子倚老卖老,不要脸,哈哈,不过我还有烟姐姐。”
林诗烟亦是无奈一笑。
……
柔和春分中,绿意卷大地,又是一年春。
茅有机坐上马车,小指头钻进了车里。
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人的林诗烟坐上马车之前,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也不知是要望什么,也不知心里是在想什么,也不知是要看什么人,只是在这迎面袭人更喜人的春风中,她留下两行清泪。
未知,而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