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佛教史·大宝藏论》讲仁钦桑波以前的吐蕃时代的译师共有55位。据《贤者喜宴》载赤松德赞时期有九大译师即贝若杂纳、丹玛则芒、喀且阿难达为三大老译师,聂孜纳古玛拉、昆·鲁旺波、玛·仁钦却为三中年译师,噶哇·贝孜、觉若·鲁伊坚赞、香·益西德为三青年译师。其中三青年译师贡献最大,是吐蕃最伟大的三位翻译家。据布敦大师编纂的藏文《大藏经》目录,香·益西德翻译的数量居吐蕃译师之首。佛经的翻译往往是印度等地的佛教大师和吐蕃的译师共同完成的,一些大部头的经典是数位译师合译的,如《般若波罗密多十万颂》计三百卷,由梁康巴果洽、贝若杂那、益西德等号称精研熟练六译师合译。吐蕃译师们的译作以结构严谨、忠实原文和文字流畅通达而闻名于世,在当今许多梵本不存的情况下,藏文译著可还原成梵文。吐蕃的译场有着严密的组织和翻译程序,每字每句都经过了反复的斟酌和推敲,准确无误地用藏文表达了原著的内涵。这种精益求精的翻译精神,值得我们继承和发扬。
吐蕃的译经事业不但在本土展开,而且吐蕃统治的敦煌等河西之地,也是译经中心。吐蕃在敦煌组织译经、抄写经典等活动,参与者既有吐蕃人,又有唐人与中亚各民族的人士。敦煌藏经洞发现的藏文文献中,佛经的数量最多,包括藏译禅宗文献。廓·法成是吐蕃在河西的著名的译师,他精通藏、汉、梵三种文字,他从梵文译成汉文的经典有《大乘稻芊经随听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释迦牟尼如来像法灭尽之记》等多部,从汉文译成藏文的有《入楞伽经》、《圣人楞伽宝经中一切佛语心品》、《业一百》、《贤愚因缘经》、唐玄奘法师弟子唯识派巨匠园测的《解深密经广疏》(七十四卷)等。而《解深密经广疏》汉文原本已不完整了。”成之中译固亦雅训,译华为蕃,尤为稀有。”@
吐蕃的译师们辛勤劳动,为佛教经论的传承和保存起到积极的作用,也是对东方文明的巨大贡献。通过对佛教经论的翻译,使藏文的词汇量大大丰富,提高了语言的表达能力,并且促进了吐蕃的伦理学、医学、建筑、绘画、雕塑等方面的发展,使吐蕃的文化出现了昌盛的局面。在翻译佛经的同时,吐蕃的学者、译师们也展开了佛学研究,出现了一大批吐蕃人自己撰写的佛学著作。如噶哇·贝孜著有《诸经藏中所出佛语集》、《消除许心有外境念想论》、《三相略论》等,益西德著有《正见差别论》、《普贤行愿四种注释摄义论》等,鲁伊坚赞著有《解深密经广释》、《了义中观》、《般若波罗密多摄要略说》等,贝若杂那著有《集六十如理要义略解》、《无量光明称颂》等。另外,布敦从《旁塘目录》中所引未署作者名字的吐蕃时期的佛学著作有《十万般若备忘录》等,计有八十六种。还有署名是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所作的《宗派解说》、《正教语量论》等著作。
六、吐蕃僧诤
传人吐蕃的佛教具有多元性,既有从印度、尼泊尔传来的,又有从中原地区传来的汉传佛教,中亚于阗等地的佛教也曾传入吐蕃。不同地区的佛教往往具有地域特色,而又以正统自居,佛教内部免不了发生矛盾。
吐蕃的佛教从松赞干布时起就受到唐朝佛教的影响,至八世纪后半期,唐朝的一些僧人轮流到吐蕃讲经说法,《册府元龟》(卷980外臣部通好)载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吐蕃遣使求沙门之善讲者,至是遣僧良琇、文素,一人行二岁一更之”。《唐会要》作”二人行,每岁一更之”。可知,此时唐朝每年派两位僧人到吐蕃传教。唐蕃战争中,有些僧尼以俘虏的身份到达吐蕃。后来,吐蕃占领河西佛教重镇——敦煌等地,更是直接吸收唐朝的佛教文化。
公元781年左右,吐蕃占领沙州的当年,赤松德赞诏请敦煌著名的禅师摩诃衍那(此乃梵语,意译为”大乘”)到吐蕃本土传教。摩诃衍那所传教法属于禅宗一系,而禅宗在汉传佛教中又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的宗派。该派尊奉佛大弟子迦叶为西天初祖,公元470年渡海来华的菩提达摩为西天第二十八祖、东土初祖。传至东土第四祖弘忍时,其门下弟子神秀、慧能分别传出禅宗的北宗和南宗。摩诃衍那的传承属于北宗一系,但其思想似乎兼有南北二宗。
禅宗标榜”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禅宗不注重也不系统学习佛教的经论,而是靠上师的点拨和自我的体悟,追求内心的顿悟,与按次第修学的印度佛教大相径庭。摩诃衍那在吐蕃所传禅宗没有繁琐的玄学术语,简洁明了,以禅定参悟等实修为主,直达见性成佛的境地。一时间吐蕃人习禅蔚然成风,摩诃衍那广开法门,大兴禅义,从者甚众。如王锡在所写《顿悟大乘正理决》的序言中云:
我大师密授禅门,明标法印。皇后没卢氏,一自虔
诚,划然开悟,剃除绀发,披挂缁衣。……善能为方便,
化诱生灵,常为赞普姨母悉囊南氏及诸大臣夫人三十余
人说大乘法,皆一时出家矣。……又有僧统大德宝真,俗
本姓鹧禅师,律不昧于情田,经论备谈于海。护持佛法,
倍更精修。……又有僧苏毗王嗣子须伽提,节操精修,戒
珠明朗;身披百纳,心契三空。……⑿
没卢氏应是赤松德赞的妃子之一,而非皇后,王锡的叙述有夸张之处。宝真,据戴密微考证应是”七试人”之一的玛·仁钦却。藏文史书中也说”当时吐蕃人大都喜学和尚之宗”⒀,桑耶寺也因此变得冷清了。摩诃衍那的传教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当时将信守印度一派佛教的称为”渐门派”,信奉摩诃衍那所传禅宗一系称为”顿门派”。双方所持的见解不一样,难免发生争执,而且不断升级,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互相指责对方是异端邪说。此时寂护大师已经圆寂,渐门派缺乏一位主将,遂劝说赞普,从印度请来寂护的亲传弟子,一位在佛教历史上十分显著的人物——莲花戒(梵名噶玛拉锡拉,汉译”莲花戒”)大师,他深得寂护中观学精髓,并以弘扬和注解寂护之学而闻名于世。吐蕃佛教内部纷争不已,赤松德赞决定用辩论解决争端。
《顿悟大乘正理决·叙》则说当时印度一方的僧人上奏赞普说摩诃衍那的禅宗非佛法,应该终止其传教。而摩诃衍那则认为印度僧人所传是小乘法,并提出要同对方辩论。《顿悟大乘正理决》正好是摩诃衍那回答渐门派提问的答辩文。
藏文史书中对辩论的过程,往往是一种简明扼要的记述,缺乏具体的情节。只是说辩论在桑耶寺举行,由赤松德赞亲为主持,摩诃衍那和他的弟子们居右首,莲花戒、贝央、巴赛囊等人居左首。按照印度的习惯,在双方的中间置花环,规定败北者要给对方献上花环,然后离开吐蕃。但事实上辩论的时间较长,因双方语言不通,当面的口头辩论只能通过翻译来进行,《顿悟大乘正理决》证明摩诃衍那对印度一方的提问进行了书面答辩。藏文史书中也记载,摩诃衍那著有《禅定睡眠论》、《离诤论禅定复书》、《再次答复书》、《见之表面》、《八十种经根据论》等,均是针对这次论辩而写的。《巴协》、《佛教史·大宝藏论》也记载有双方的一些观点,此处略加介绍。摩诃衍那认为作善行和不作善行的果报无非是善趣(指六道轮回中的天、非天和人)或恶趣(指六道轮回中的地狱、鬼、畜生),并未从轮回苦海中根本解脱。而且善行和不善行是成佛的障碍,他将善业和恶业比为白云和乌云,指出任何一种云都会障蔽天空。因此,为了成佛,主张一个人应该排除各种思考,无分别心,既不做善念,也不做恶念,无思无欲,才能彻底超脱烦恼,得到大禅定,进入突然的大彻大悟境界。《顿悟大乘正理决》中亦云:”一切众生,缘无始以来妄想分别,取着妄想善恶法,或长善或长恶,以是因缘,流浪生死,出离不得,所以经文凡所有想皆是虚妄。”⒁
莲花戒反驳说顿门的观点是不可取的,认为如果意识停止任何思想,则等于舍弃了”妙观察智”(显宗所说五智之一,观察诸法而说法之智),而没有”妙观察智”,则不能证得一切法无自性,不能通达空性。当一个人说自己不思一切法,不要一切思考时,这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一种行动,如果完全没有思虑,除非失去知觉能力。莲花戒著有《修习次第》,阐发自己的佛学见解,对禅宗的思想多有批判。巴赛囊亦言成佛犹如登山,须一步一步向上攀登,不能一步登天,认为摩诃衍那的说法连证人”初地”(十地之一,菩萨所证的境界,也叫欢喜地)也很难,更谈不上证得一切智(指佛位)。
拉萨僧诤的结局,一般的藏文史书都言以禅宗的失败而告终,摩诃衍那给莲花戒献上花环,尔后返回了敦煌。禅宗系的许多弟子不服气,有的行刺莲花戒,有的用自杀来表示抗议和不满。但赤松德赞仍宣布吐蕃佛教应以印度中观宗为主,不准传播禅宗,摩诃衍那的著作被全部密藏起来。而王锡的文章中则说辩论中印度一方辞穷理屈,不是摩诃衍那的对手,”遂复眩惑大臣,谋结朋党”,迫害禅宗,引起禅宗弟子们的极大愤恨。”或头燃炽火,或身解霜刃”。又有吐蕃僧三十余人上奏赞普,言”若禅法不行,吾等请尽脱袈裟,委命沟壑”。最后赞普”至戌年正月十五日,大宣诏命日:摩诃衍那所开禅义,究畅经文,一无差错。从今以后,任道俗依法修习”⒂。
两种文献记载的辩论结果截然不同,但从此后吐蕃佛教的发展看,吐蕃境内流传的佛教仍是印度佛教。摩诃衍那被送回敦煌,继续宣讲禅法。不过摩诃衍那所传教法,对藏传佛教仍产生了影响,宁玛派的《五部遗教》就保存有禅宗的教法。⒃
注释:
①②③④(唐】玄奘、辩机:《大唐西域记》,季羡林等校注,中华书局,1983年,第270页、281页。
⑤土登维色旦白尼玛:《宁玛派教法源流》(藏文),西藏人民出版社,1992年,上册第190页。这里所说”释迦”就是姓氏,因为邬仗那国王传说是释迦族的后代。据《大唐西域记》邬仗那有一则传说,说一位释迦族人因遭战乱,逃难到了邬仗那境,后与蓝勃卢山龙池中的龙女相爱成亲,他们的后代成为邬仗那的国王。
⑥见注①,第744页。
⑦索南坚赞:《王统世系明鉴》(藏文),民族出版社,1981年,第213页。
⑧关于桑耶寺的创建年代,及建成年代,藏文史书有不同的说法,《西藏王臣记》认为始建于公元767年,完成于公元771年,费时五年。《佛教史·大宝藏论》说787年奠基,公元799年竣工,费时12年。《青史》则说始建于公元767年,第二年建成。
⑨参见【奥地利】勒内·德·内贝斯基·沃杰科维茨《西藏的神灵和鬼怪》(谢继胜译,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七章白哈尔及其伴神”一节。
⑩索甲仁波且著,郑振煌译:《西藏生死书》,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8年,第165页。
⑾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中华书局,1982年,第189页。
⑿转引自戴密微《吐蕃僧净记》(耿界译,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年)。
⒀布敦著,郭和卿译:《佛教史·大宝藏论》,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175页。
⒁⒂同注⑿
⒃参见才让《从(五部遗教)看禅宗在吐蕃的传播与影响》(《西藏研究》200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