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风里带着寒意,繁星满天,不知哪里偶然传来鞭炮的响声。乌篷船在江面上慢慢地漂着,林梓方一如既往不急不慢地煮着茶,他的对面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穿灰白棉布长衣,外搭羊皮坎肩,束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戴着一顶鸭舌帽,显得英姿飒爽。
茶煮好了,林梓方斟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递到她的面前道:“大小姐,请喝茶。”
她点点头道:“谢谢。”
林梓方又道:“小年刚才已经给我通了消息,老刘他们已经顺利地进入了联防队的监狱。”
她还是点点头道:“谢谢。”
林梓方笑笑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骆大哥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在金家独当一面,虽然外人都认为八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威信全凭八爷的胆识,可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个女儿在背后为八爷运筹帏幄,八爷又怎能取得今日的成就?”
金大小姐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林梓方道:“你爱过一个人吗?”
林梓方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道:“当然有。”
“我清楚你们男人的想法,特别是像你这种人,你虽然在我爹爹手下做幕僚已经十多年了,可是我看得出你的志向远不止于此,所以你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忽略了家庭,男人像你这样并没有错,可是我们女人呢?明天我就三十二岁了,青春早就离我远去了。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我爱的及爱我的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比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生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地渡过此生更重要呢?更何况我爹爹现在的生意已经上了正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你们在他身边已经足够了。”金大小姐说完捧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又道:“你说是吗?”
林梓方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骆大哥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似乎一提到骆洪飞,金大小姐的眼神就充满了温柔,“虽然骆大哥比我大了二十多岁,可是我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记得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住在我家中,我顽皮,做错了事情爹爹要责罚我,我总是推到他的身上去,而他总是笑笑,即使我闯出了天大的祸,他都会帮我扛着。”金大小姐说着说着,眼眶渐渐地红了。“我十六岁那年,他娶妻子了,你也许不知道他成亲的那一天我整整哭了一天。”
林梓方转头透过窗了看着外面的夜空,“爱一个人有时的确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金大小姐点点头道:“骆大哥成亲后,我渐渐地发现骆大嫂也是个好人,于是慢慢地释然了,放下了对他的思念,但我对其它的男人始终再也找不到对骆大哥的那种感觉,于是只好将心思寄托到打理金家的产业里去,直到,直到骆大嫂不幸去世后。”
林梓方道:“骆大嫂去世也七年了,你又等了他七年。”
金大小姐笑笑,道:“我并没有白等,我知道骆大哥心中的顾虑,他怕我爹爹不同意我俩在一起,他怕他和骆大嫂生下的女儿不认我这个娘,他怕有一天他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留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林梓方道:“是的,真正的爱情就要经得起考验,现在你们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金大小姐道:“在他们准备刺杀行动前他对我说,只要他还有命回来就会娶我。”
林梓方道:“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你都要将他救出来。”
金大小姐点点头道:“是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林梓方举起茶杯道:“林梓方在此以茶代酒,祝大小姐得偿心愿。”
金大小举起茶杯道:“谢谢。”
林梓方道:“希望以李宝晴的能力能带他们杀出重围。”
金大小姐笑笑道:“都不重要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应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乌逢船已经靠岸,远处又传来了辟哩啪啦的响声,也不知是枪声还是爆竹声?又过了许久,江岸上匆匆驶来了一台小车,一名年青人从驾驶座上跳出来,奔跑到码头跃上了乌逢船,他揭开帘子见到林梓方和金大小姐,喘着粗气道:“大小姐,林师爷,成功了,成功了。”
金大小姐腾地站起来,声音有点颤抖着道:“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林梓方脸上露出笑容,道:“小年,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小年没有坐下来,就站在桌边兴奋地道:“当时我拿着望远镜在山坡上观看,几百名日军已经包围了联防队的监狱,联防队总队长东野正太男亲自指挥,监狱里面刘大哥他们死守着,直到打光了弹药,本来我以为已经没有了希望。当东野正太男下令进攻的时候,我的心都寒了,谁知那李宝晴不知何时已悄然爬到了监狱的房顶上,他如同一只大鸟般从屋顶上扑了下来,一下子就抓住了东野正太男,东野正太男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作为最高指挥官,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必须为此次劫狱事件负责,最后经过谈判,作为交换条件,东野正太男只好同意释放老刘和骆大哥等人。现在李宝晴已经押着东野正太男和老刘、骆大哥等人坐着日军的运兵车出了城郊了。”
林梓方道:“他们后面有没有追兵?”
小年道:“李宝晴答应出了城外安全了就会释放东野正太男,只有两个日军开着东野正太男的座驾在后面跟着。”
林梓方道:“这李宝晴果然是个狠角色。”
金大小姐道:“那么你们呢?你们做好后援的准备了没有?”
小年道:“大小姐请放心,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只要出了城郊,我们安排了船只在那里等候,并且配备了医生和药品。只要过了日军的警戒线,他们就完全安全了。”
金大小姐道:“好,现在我们马上赶过去。”
林梓方站起来拱手道,“林梓方在这里祝大小姐一路平安。”
金大小姐点点头看着林梓方,道:“谢谢你,我离开广州后,我爹爹就托付给你们了。”
林梓方道:“大小姐请放心,一日是金家的人,一辈子就是金家的人。”
金大小姐的声音有点哽咽,“好,后会有期。”
说完她走出船舱,跃上码头,坐进小年开来的车子里,车子很快发动了,夜色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林梓方透过窗子看着车子渐渐地远去,凝望了好一会儿,脸上看不透是什么表情,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桌子底下的贮物舱里取出一个坛子,坛子里装的是酒,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金大小姐见到骆洪飞的时候已是早晨,大年初一的阳光照在珠江的江面上,碧水悠悠,晨风轻拂,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
小年为了避开日军的盘查所以绕了不少弯路,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那艘金家的货船上金大小姐见到了骆洪飞,骆洪飞和另三名参加劫狱行动的假伪军受了伤,因为医生和药品都准备得十分充份,他们得到及时的救治,此时已脱离了危险期,骆洪飞被注射了麻药还没有醒来,此时还在沉睡中。
货船伪装得很好,行驶在珠江上,他们又藏身在最低层,江面上其它来来往往的船只也不少,即使此时东野正太男已发起了全城搜捕令,但短时间内也难以找得到任何线索。陈烨正站在船头看着宽阔的大江,晨风虽然寒冷,但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金大小姐看了一会儿骆洪飞,又特意嘱咐小年为参加此次劫狱行动的所有兄弟准备了丰厚的奖赏,然后来到船头站在陈烨的身后道:“李先生,谢谢你。”
陈烨打量着金大小姐,道:“你是……”
金大小姐道:“你可以叫我金雪珠,我是金道荣的大女儿。”
陈烨笑笑道:“金小姐,你好。”
金大小姐道:“若没有李先生的出手相助,雪珠实在难以想像骆大哥会被日本人折磨成什么样子。”
陈烨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金大小姐摇摇头道:“也许李先生不知道,李先生救了骆大哥的命也就是救了雪珠的命。”
陈烨皱起了眉头,“哦?”
金大小姐道:“其实劫狱前雪珠已立了誓,一旦骆大哥不幸遇害,雪珠也不会苟活于人世。”
陈烨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雪珠,道:“骆洪飞是你什么人?”
金雪珠道:“现在还不是,但等他伤好后我会成为他的妻子。”
陈烨实在想不到,但他却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就是金道荣和林梓方为什么苦心积虑地策划了这次劫狱行动,冒死也要从日军的利爪里救出骆洪飞。
金雪珠看着陈烨,“因为我们的事情把李先生拖下了水,广州李先生是不能再回去的了,所以李先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金家一定会为李先生办到的。”
陈烨笑笑,道:“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想明白一件事情,希望金大小姐不要骗我。”
金雪珠道:“什么事情?”
陈烨道:“我想知道王世平到底是谁杀害的。是不是你们为解救骆洪飞故意杀害了王世平,然后再嫁祸于我?”
金雪珠有点讶异,道:“这是不可能的。”
陈烨看着金雪珠的眼睛,“你说的是真话?”
金雪珠举起右手手掌道:“如若金家为了解救骆洪飞而杀害王世平故意嫁祸于李宝晴先生,我金雪珠情愿接受上天的惩罚,任凭天打雷劈毫无怨言。”
陈烨沉默了,他从金雪珠的眼神和表情看得出金雪珠并没有说慌。
陈烨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但问题是就算你没有这样做,但你爹呢?林梓方呢?”
金雪珠想了想,也点点头道:“的确是太巧了,但不瞒李先生,要求请李先生出手相助是我的主意。”
陈烨道:“你的主意?”
金雪珠点点头,“那一天在大华酒楼,李先生的身手我也看到了,我看得出李先生身怀绝技,所以当我们策划劫狱的时候,我让林梓方试图说服李先生出手相助,因为我知道只有李先生出手相助,我们才有机会,本来我们的计划是在年二十九,也就是前天趁着西宪兵联防队内的高层都参加了迎新年会,西宪兵大营内防范空虚乘机出手的,我们本意是准备让你假扮伪军,直接劫狱,但后来因为王世平的死,李先生你被捕了,我们不得不改变了策略,决定收买特别刑事侦办处的劳国华处长,让他把你关到西宪兵联防队的囚牢,来一个里应外合,所以推迟到了昨天,这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更何况王世平死了就算了,我们总不至于再杀一个无辜的安民清吧!所以我爹和林梓方也不会这样做。”
陈烨点了点头,金雪珠说得在理。他在心里问,那么到底是谁杀害了王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