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十载夫妻两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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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爱未完

几个月后,儿孙们陆陆续续的从世界各地赶回黔江。包括安安和芷瑶的孩子。安安已于十年前在台北去世。芷瑶现居香港,年纪太大了身体又不好,想来也来不了。历经半个世纪,这已然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而谢华无疑是这个家族的中心。

当日那个家道中落的少年,只身走进安城沈家时,可能做梦都不曾想到,他在日后会和这个家族再也分不开。

芷瑶在一段录像中预祝姨父姨母再造一个钻石婚。她和谢华通电话早已不再称呼“姨父”而是“爸爸”。

除了血缘上的亲人,还有十斤,三子,张扬的孙辈。三子已于98年在台湾去世。死前最后和他说话的人是他追随了一生的长官和兄长谢华。他和谢华说,到了阴间他要是见到文慈就托个梦。让谢华不要再找了。谢华当时说“好”。一应完,三子就咽了气。

战东和十斤的后代们最终找到了十斤,那已是1987年,在沅江边上。当时的十斤是一个老渔夫。贺敏想起了在很小的时候,听外公说过的很久以前在三家湾有一个老渔翁,每天都在江边钓鱼。水那么急,怎么会有鱼?人们都说他有病。不过外公告诉贺敏,这个老头有来历,好像是国民党里的官,两个儿子都在台湾。

原来十斤在内战时受了重伤,是一位老渔民救了他。在老渔民家住了大半年,他让老渔民去送信,怎么也送不出去。等到他能走了。谢华已经带着他的家眷去了台湾。他来到安城,听说文慈在三家湾失踪。从此在沅江边上一住就是四十多年。听外公说年老的十斤在特殊时期,经常被打,在地上都起不来,看着很可怜。后来他不见了。原来是让亲人们接去了台湾。文慈终于知道了那个老渔翁在江边想找的不是鱼而是她和会东。

到台湾后的第二年他就去世了。他走的时候,谢华陪着他。他们是长官与下属,但更是亲兄弟。谢华会为十斤照顾父母妻儿。十斤会因为文慈失踪在三家湾,便在这个不是他故乡的地方苦苦的守护了四十余年。十斤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说他这辈子值了。

张扬也找到了。他和李明在一起。不过那已是荒山里的两座土包。张扬的儿孙为张扬立了碑。李明没有后代,连亲人都找不到。谢华便以兄长的身份为他立了碑。他当时去不了。是战东代父亲去的。谢华经常和文慈说“他们信我,都是十五六岁就跟着我,是我无能。让他们死了都没个好归宿。”文慈想安慰丈夫,那真的不是他的错。

学礼也带着儿孙也来了。还有雪瑶的孙辈。阿义当日柳庄的战争孤儿,如今也以二级上将的军衔退休了。连成做到中将时退休也是满头白发。他们都来了。为他们的兄长,他们的“师座”和“夫人”庆祝钻石婚。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荣辱他们不是亲人,也已经是亲人了。

梦慈(战东的女儿)从台湾为祖母带回来一套特制的婚纱。谢华终于看到妻子穿上婚纱的样子。众人都说漂亮。那一天,是贺敏最幸福的日子。那一天,她圆了一个女人所有的梦,穿上婚纱,相夫教子,儿孙满堂。

他们还请了心惠,知兰,丽香,娃娃到谢家来吃“大餐”。这是贺敏对她们的承诺。谢华自然是乐意为她还愿的。除了娃娃,她们都喊他“姐夫”。他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还有贺玫也来了。也这般的称呼他。他应了。

一个清晨,他为她摘下了早开数月的梅花插到书房的梅瓶里。又采下晚谢数月的白兰花依旧撒遍卧房的每一个角落。文慈依旧笑着“多谢夫君。”他依旧笑。文慈依旧以为这一天又会在幸福中结束。

午后,他让她在书房里陪他看书。看到他们年轻时的结婚照,他笑“当年,我在佛前祈求,保佑吾妻永远年轻漂亮。菩萨还真是有求必应。”文慈依旧嗔他“讨厌”。他依旧笑。

他说他累了,想休息。文慈扶他躺下。他递给文慈一封信“卿到外面慢慢看矣。”文慈“讨厌。”他笑,催她“到外面看。”文慈“好,不过你一个人在屋子里不要乱动,要好好睡觉。”他答“好”。说着就睡着了。

文慈见他睡着了就拿着信到芭蕉树下。她打开信

“文慈吾妻

此生得卿相伴,育有三子一女。兄甚欣慰。如有来世,仍愿与卿结成连理。兄自知时日不多,不忍与卿当面话别。”

文慈看到这里心头一慌跑回房去。摸摸丈夫的手和脸喊他“华哥”他不应。觉得不对劲就大喊“来人”。儿孙们一涌而入。战东用手试了试父亲的鼻息。很平静的说“爸已经走了。”

文慈傻了会又去看信“兄去后,卿尚如此年纪。当得幸福。莫以兄为念。战东,胜东二儿,兄已有交代。他们弟兄二人必不怨卿。会东儿,可交由二儿教养。卿只需觅的自身幸福。便可慰兄在天之灵。文慈吾妻,你我乃患难夫妻。卿为兄,为子,为家所做一切。兄今生不足为报。

惟愿卿得幸福。文慈吾妻,兄甚爱你。沧海桑田,此志不渝!文慈吾妻,永世至爱,今永绝矣。

夫汉英

民国九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

这回真的是遗书了,文慈想着,一连串蚕豆大的泪不住的落到纸上。满屋子的人都哭起来。文慈擦掉脸上的泪,她沉默着,到书房写了首诗放到丈夫手里

“前世已然遇夫君,

今生何必觅知音。

与君结缡永一体,

轮回怎断恩爱情?”

在他的墓前文慈一身的孝衣。那一世她二十六岁差点做了寡妇。好在上苍见怜,他活着回来了。如今是不会了,现在她二十五岁。真正的成了寡妇,他唯一的寡妇。

“你口口声声的喊我吾妻,又让我去找别人。真的是讨厌!”她为他烧着纸。又问“够了么?军饷又还莫得吧?再捎点给你。”

半年后,儿孙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黔江。家里只剩下来文慈和会东。她经常带着会东去看丈夫。告诉他父亲的故事。

远方的儿孙们偶然也会回来,陪陪她。虽说她看上去这么年轻,但是他们都知道,她的心是多么的沧桑。

丈夫走后,有不少人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她是不会再婚的。她说“我曾嫁给大海,就绝不嫁给小溪。”“他为我做了大半辈子的鳏夫,我也要为他做大半辈子的寡妇。”“让我们再来造就一段钻石婚吧!”

姨母们,姐妹们劝她“你还年轻”她说“花开一次,真爱永生。”“我为他而生,为他绽放,无论早晚,只此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家里人也没办法了。好在她还有会东。不至老无所依。

她将身份证上的名字改回了谢沈文慈。这是她寻觅了两世的身份。她要自立。她不想听人说她不再嫁是为了谢华的钱。其实原本谢华也没有多少钱。孩子们的钱,文慈也不想。她要养活自己还有会东。以后还有今生衰老的父母。她要好好的活着。

她没有回景天。而是留在了黔江。通过考试成了一名幼师。在小城里养育着会东,陪伴着丈夫。

丈夫走了,可是文慈感觉他无处不在。身边的风是他,天上的云是他,院子里的白兰花是他,书架上的书还是他。

谢华以前的朋友部属也会和她通信。想让她整理谢华的日记。告诉别人,她的丈夫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文慈忽然感觉到自己还可以多为他做些事情。

她不接受采访。她只是默默的在网上告诉人们,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她所知道的抗战。抗战中的丈夫和他的同袍。是如何的英勇杀敌,不惧生死。只为民族的尊严,子孙的生存。

她爱他,所以不愿别人曲解他。她要告诉世人她的夫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他不像别人说的贪财好色,杀人如麻,家财万贯。

他没有三妻四妾,终身只有一妻。哪怕她中途缺席,并且一缺就是六十年。(虽说这六十年里,他可能也和其他的女子好过。但她都原谅了,世人又还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他到底没有再娶。因为心里没有容人的位置。

他也没有家财万贯。他到死名下的房产也只有这黔江的祖宅。当年为了赎回它,用尽他十余年的饷银。他送给她的婚戒上没有钻石。就是一枚普通的金戒指。按照旧俗,订婚时,丈夫要送给妻子金饰,通常要四样,他却只给了两样,就是这枚婚戒还有就是谢母给的手镯。他留给她的钱只能勉强够她母子二人的温饱,这还要物资不涨价才行。但这已然是他一位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的所有的积蓄。

他的确杀人如麻。可是经历了东征,北伐,铁血抗战的军人怎么还可能,双手不沾血?至于内战,只要经历过,又有谁没有杀过人?为什么只说他?从来一个巴掌拍不响。

做为未亡人,她应该为他洗去历史的尘埃。这也是她活着的意义。09年,文慈拿出谢华的大部分积蓄为沅江一中也就是原来的沅江县立中学修缮了一下校园,购置了一些图书。看着校门口崭新的“汉英中学”四个大字,文慈流下了热泪。这里是他的母校,也是父亲为之工作了数十年的地方,这里有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对于她是多么有意义的地方。今天以他的字命名了。夕阳下文慈听到了一对祖孙在树荫下的对话:

“爷爷,这里为什么要叫汉英中学?”

“因为汉英是个大英雄,他很早以前就在这里读书。”

“什么是大英雄?”

“大英雄就是做过很大的好事的人,是很受人尊敬的人。”

“那么有很多人爱他吗?”

“当然!他那么勇敢,打败了侵略者!”

“什么是侵略者?”

“侵略者是坏人?很坏的人,他们到我们这里来烧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东西,欺负我们。是大英雄和他的战友们救了我们。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就没有爷爷也没有你了!”

孩子天真的笑了“那我也爱他!”又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做大英雄,我也要很多人爱我!”

“好啊!那你以后要在这里好好读书!”

“好!”

文慈看着这对祖孙夕阳下远去的背影,是如此的欣慰。她回头看到一群风华的少年朝校门口潮气蓬勃的走来。她想,他也曾这样的在这里走过。

他走后,利用寒暑假。她带着会东,走遍了他去过的每一寸土地。去看望他的同袍。

令她欣喜的是,这土地真的没有忘记。在那个民族最危险的时刻,有一位英雄带领着他的同袍。在这土地上誓死抗争。

入侵者(日本人)靠着他们古老的民族精神在进攻。那一代的中国人又何尝不是依靠着更为古老传统的儒家思想,礼义廉耻,忠孝信悌在抵抗。有一位领袖曾经感叹“此等苦难,若非我中华民族。谁能承受?”

他是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儿。曾经沧海难为水。何况他还这么的爱她。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叫她何以再嫁?

如今已经是公元2012年的年末。她依旧未再嫁。她如今三十岁。家里人不再逼她。她带着会东过着日子。两世的亲人都对她很好,他们也都很好。她很满足。

她活的很充实。每天上班,带孩子。和远方的亲人朋友通通电话,上上网。

去年她和娃娃到东北把大哥大嫂接回到沈父沈母身边。姐姐姐夫也让文慈从香港接回了安城。只有二哥文谦,仍旧和战友们躺在一起。文慈也已经找到了他。文慈没有接他回来,因为文慈认不出他了。就让他永远的和战友们在一起吧。好在孤城离安城不是很远。还共饮沅江水。清明重阳的时候,文慈就带着会东去看他们。

文慈有空的时候就和近处的亲人朋友们,坐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放假了就去告诉孩子们,在这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苦难与坚强。翻翻他写给她的信,还有日记。看到这些她的嘴角总是泛起淡淡的笑。一如初恋的少女。

雨细了。她穿着白色的旗袍,蹬着他为她做的白色高跟鞋(她这一辈子都不需要再做鞋,他为她整整做了六十双白色高跟鞋。)戴着白兰花,撑着油纸伞。牵着儿子的手。走进古老的雨巷里。耳垂上白兰花型的耳环轻盈的摇晃着。她要带着儿子去找丈夫。

她走着,白色的高跟鞋,在发亮的石板上发出悦耳的声响。一声一声的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那是他们之间未完的爱。

雨停了,她站在丈夫身边。看雨过天晴,满山苍翠,燕子蝴蝶双双飞过。“百年后,百花丛中与君长相伴。”在他的坟边上有一个空穴,那里是几十年以后她的容身之处。她笑着,看着儿子去追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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