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歌也是这所学校的,她在上高三。可是如今的她看上去怎么会如此面容憔悴呢?她的手指苍白,她的声线低沉。她再也不是我们在春天遇见的那个麦歌了。
我要麦歌为我们唱首歌,她微笑着唱着,可还没唱完,她就昏睡在了你的肩膀。
(五)我的少年,你可曾抬头,在飞鸟飞过飞不走的四季,季节变换
原来原来,我是麦歌的妹妹。我们走散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夜。
又是一年的春天,多快啊。你和麦歌走到了一起,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形单影只,孤独得像飞鸟南飞北往,孤独得像季候风带来的季节变换。
可是有一天,你忽然出现在了我面前,你拉着我的手很激动样子,说不出话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你的手甩开。梁小天,既然你已经将我遗弃在一个没人要的角落,那么,你还回来干什么?难道是你心爱的麦歌将你抛弃了么?
你哭了,哭得我不知所措,哭得我的心凉成了一片潮湿的海。可是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因为你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我们在一起的十几年岁月,就为了麦歌的一个微笑。我恨,我嫉妒。
路灯惨白的光线里,你终于止住了抽泣。你说,堇年,你救救麦歌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看见你跪在了我的面前,多么可笑,多么荒唐,我深爱了十几年的少年,为了一个女孩,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一年的女孩居然跪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可是,我还是答应了你,谁叫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呢?
她是你的姐姐,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你必须救她,现在也唯有你能够救她。当我听到我年老的外婆,我唯一的外婆,当我听到她微颤的嘴里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世界停止了心跳,地球停止了转动。
是啊,我若救了她,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将永远地失去那个我爱的少年,那个叫梁小天的少年呢?
我躺在与她相邻的病床上,感受着自己的骨头里的血液一点一点被放空的感觉,你在手术室的门外焦急的等候,我不知道你是为我,还是为她。我怎么忽然就感动得流泪了呢。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只要休息几个月就可以慢慢恢复了。可是为什么我却感觉我的心脏好痛,梁小天,你告诉我,骨水移植手术是不是把心脏里的血液也移植走了呢。
又是一年盛夏,我们两个人一起的看《重庆森林》,看那些失恋的人是如何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一遍遍的怀念过去,看得我满脸泪水。可为什么又是麦歌,又是她。她的一个电话让你马不停蹄地从电影院赶往医院。你走时,落下轻浅的一句话,堇年,麦歌说她不舒服,现在心里很难受。我失意的笑了,我想起了那些被我偷偷捣碎,放进她水杯里的那些安眠药。可是我只是想让她一个人安静地过一会儿,哪怕一会儿,我只要你完完整整地陪我看一场电影,快快乐乐地将我们的童年里的美好捡拾起来,这样也不可以么?如果可以,可是我的内心为什么还是会忐忑不安呢?我为什么呢?我是在当心什么呢?当心你知道这一切真相后从此恨我么?还是当心那个叫麦歌的女孩就此离开这个世界?
可后来上帝拯救了我,它向我证明了我的当心是多余的。因为你和他都离开了我的世界,从此我的生活里没有人嫉恨,因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我知道,那天那个电话不是麦歌打来的,是她的养父打来的;当我知道,你在去医院的途中遭遇了车祸的时候;当我在你们的葬礼上满脸泪水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不将会重来。人生,本该就这样,宿命中不属于你的,千千万万个莫强求。
(六)我的少年,木棉花已暖,天堂鹧鸪飞,让我为你唱一段夜的水歌
袁明亮打电话过来说:“姐姐,春天到了,我陪你到你们的那个宅院去看看他吧。”
“恩。”我轻轻挂断电话。
我们去了曾经我和小天从小在一起玩耍的院子,院子寥落冷清,只有那棵木棉树依然欣然地生长着,小天就躺在这棵木棉树下。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周折劝说恳求他的母亲把他安葬在这里的,我说,我会经常去看他的,我爱他。
眼前的这个少年,明眸皓齿,就像他的名字,叫袁明亮。我们相识在2008年夏天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他曾递给过我一瓶可乐,他曾教过我唱一首齐秦的歌,他曾和我一起听恩雅的《序言》。
“姐姐,我可以喜欢你么?”
我抬头,看见一只飞鸟,掠过木棉树,一朵木棉花瓣随风轻轻飘落。
一个女孩,叫苏拉
一个人,静静的。看世事繁华,看花开花落。
没有人能明白,苏拉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十七年前,苏拉出生。十七年前,乌鸦的叫声带走了苏拉的母亲。
苏拉的父亲视苏拉为仇人。他是和苏拉的母亲逃出来的。苏拉的外公看不上苏拉父亲的穷酸,他们俩逃出来了。几年的打拼,终于能够抚育一个小孩。
苏拉出生的那天,下着大雨。苏拉的父亲明显听到乌鸦的声音。时间静止在苏拉的哭声中。
十七年了,苏拉的父亲显得格外的苍老,自责和怨恨充斥着他的眼睛。苏拉从来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认识楚歌纯属意外。苏拉是班级的团支书,年级和兄弟学校开展联谊活动,苏拉是这边的负责人。楚歌是兄弟院校的负责人。“门当户对”。
苏拉喜欢这个穿着条纹衬衫的男孩。很阳光,很健康。苏拉特别喜欢看他的眼睛。清澈地让人心疼。苏拉觉得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第一眼苏拉就知道了。苏拉知道楚歌就住在巷尾的那个阁楼上,楚歌家里开了一家花店。苏拉还知道,楚歌没有女朋友。
苏拉是个漂亮心细的女孩子。街坊邻居都说。于是,漂亮心细的苏拉和楚歌在一起了。和楚歌在一起的日子是苏拉最开心的日子。楚歌会常常从家里偷拿苏拉最喜欢的百合送给苏拉。苏拉会跟楼下的王奶奶学煲鸡汤做给楚歌喝。
苏拉有个最好的姐妹。大家都叫她图图。图图和苏拉一样,妈妈也是难产而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怪原因,她们玩得两个人好像一个人一样。苏拉和图图是从小玩到大的,爸爸生气的时候,苏拉就会跑到图图的家里呆上几天,然后自己回去。爸爸从来不会关心苏拉去了哪里,苏拉感觉怎么样。
很快就到了大学。早恋让原本成绩学校前几的苏拉只能上一个三流大学。苏拉仍然和楚歌在一起。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就在他们居住的城市。但是苏拉上了大学以后,就很少回家了。有时候半年都只会去一次。她不喜欢家里,也不喜欢爸爸。
深夏的夜里。苏拉和楚歌背对背地坐在学校的石凳上。
苏拉说:“楚歌,毕业了你会去其他城市吗?你会离开我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啊。”
“不分开吗?”
“不分开。”
“为什么?”
“傻瓜,我爱你啊。”
“要是有一天我们爱不起了呢?”
“爱不起啊,爱不起也要爱。要永远在一起。”
苏拉的头安静地倒在楚歌肩上。苏拉感到莫名的安全。
大学过的也是异常的快。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苏拉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楚歌了。
图图说,苏拉,你还是问问你爸爸吧,也得经过家长的同意啊。
苏拉不愿意。二十一年来,父亲没有管过苏拉。苏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孤儿。苏拉说,他怎样决定是他的事情,不能影响我。他除了给我生命,还有什么?苏拉说着说着眼泪就簌簌了。
图图把苏拉抱紧了。图图说,苏拉,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一起面对。
苏拉回到了家里。家里光线很不好。父亲嗜烟,屋子里面常常烟雾缭绕。父亲变得更加老了。父亲的态度异常地温和。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以致苏拉认为自己是在梦里。
苏拉的父亲做了衣一桌好吃的。苏拉放下筷子,平静的说:“我要结婚了。”
父亲也停了筷子。又接着继续吃。苏拉看见父亲的眉头皱了一下。这顿饭吃得很长很长。空气很沉闷。
吃完饭。父亲把苏拉叫进了房子。
苏拉对着门站着,她不愿意靠近父亲。父亲,现在看上去再也没有年轻的时候高大,沉闷的生活把他的高大压成了佝偻。父亲也不再对着苏拉大吼大叫,教训般的口气。苏拉甚至觉得现在的父亲有些可怜。苏拉心里想:这是你应得的。苏拉这么想,竟然觉得有些得意。
“孩子,过来这边吧!让爸爸看看你。”父亲的声音很浑浊。
苏拉很不情愿地坐在父亲旁边。
“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吧,今天我还要回去。”比起小时候的胆怯,苏拉显得冷酷。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是你的父亲啊。有些话,我必须在你结婚之前说给你听……”
苏拉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图图看到了她脸上的不自在,像是突然间生了病一般。图图问苏拉发生什么事情,苏拉只是微微笑,便拉着图图走出了家门。父亲没有走出房间来送他们。屋子里的灯光因为黑夜的更深而显得更加刺眼。
结婚前一个星期,苏拉把楚歌约了出来。苏拉喜欢这家奶茶店,店主给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沁”。柔情似水,沁人心脾。下午,阳光洒在靠窗的位置上,苏拉便觉得,这个世界尚有真实的美。苏拉尽情地呼吸着这里阳光的味道,她怕就要失去,怕极了。
楚歌来了。
这是一个干净得让人嫉妒,又让人心疼的男孩。苏拉用尽自己所有力气在爱他,因为苏拉明白,没有他,生活没有颜色。苏拉看着这个男孩,胸口刀绞一样地疼。
“傻瓜,约我出来干什么啊?我忙婚事呢!新娘子这么着急啊,一天都离不开我。”楚歌笑地很开心,露出两颗漂亮的小虎牙。
“楚歌,我想……我不能嫁给你了。”苏拉咬着嘴唇说出了这句话。这句在她心里琢磨了千遍万遍确是最不愿意说出的话。
“傻瓜,这时候给我来小孩子脾气哈!你是我的啦,不要跑,小心打屁屁!”楚歌对他们的爱情很自信,把这个当成了苏拉常开的玩笑。
“楚歌,我要走了。我说真的。我大姨在美国去世了,她没有子女,遗嘱上说要我过去继承她的产业。到了那边,我可以拿钱再读一遍大学,你知道,在大学,我荒废了太多学业……”苏拉几乎是憋着眼泪再说话。她说了很多很多,生怕一停下来,眼泪就会决堤。
“我不相信!苏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再说,结了婚再去美国也一样地啊。”楚歌只当时听了一个故事。
“不,不一样。我结婚了会分心的。况且,我觉得,我那个时候选择和你在一起想想真的是太幼稚了,不是吗?十七岁那年,我们都还不懂爱情。”
“所以说,你现在后悔了?”
“没错,我后悔了。我的视野应该更加开阔的。或者,我根本就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将来是要成为花店的老板娘吗?等我到那边拿到学历证书,我的生活会不一样,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苏拉,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眼中的你,是不顾一切要和我在一起的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要和我在一起的你!”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是一个无知的小女孩!我现在长大了,我越来越发现,其实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想要有好的生活,好的未来。所以……”苏拉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所以,你就舍得抛弃我?”楚歌的声音沙哑了。
“对不起,楚歌。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不适合你。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苏拉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敢看她最喜欢看的楚歌的眼睛。
“不幸福?那过去算什么?誓言又算什么?我算什么?”楚歌开始咆哮了。
“楚歌,我,爱不起了。”苏拉不知道是被吓哭了,还是怎么的。
楚歌冲出了奶茶店,看着他的背影,苏拉的眼泪再也不愿意在眼眶多停留一秒。苏拉想跟着冲出去,没有勇气。散落一地的,不是阳光了,是悲哀。
苏拉没跟图图说她要离开了。她给图图留了一封信。图图很不明白她突然的决定,但是,苏拉真的走了。
苏拉在信上说:图图,知道吗?我必须离开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许,几年后我会回来,也许,我永远都不回来了。求你帮我照顾我爸爸,还有我的楚歌,好吗?
3年后,一个炙热的中午。图图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苏拉打来的。苏拉说:“图图,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苏拉!我要回来了!”
图图一怔:“苏拉,是你。”
苏拉很兴奋:“宝贝,我真的要回来了!你怎么不开心啊,不欢迎我吗?”
图图说:“欢迎。苏拉,你回来吧。”
图图没有去接苏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