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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会见唐宋八大家(4)

从至和元年到嘉祐五年(1060年),欧阳修先后花费了六年多的心血,终于在梅尧臣等人的配合下,圆满完成了《新唐书》的主持修撰工作。也就是在这期间,王安石同欧阳修交往的关系更密切了。

王安石深知,欧阳修是“只喜文章不喜人”的。所以,当他得知仁宗皇帝要调欧阳修回京城主持修撰《新唐书》工作时,便急急忙忙去了当年他任职的安徽舒州之地,旧地重读,写下了亦很著名的《游褒禅山记》。

欧阳修看到王安石登门送来的《游褒禅山记》,果然兴奋得眉开眼笑。第二天,他便向仁宗皇帝推荐王安石为谏官,仁宗皇帝“准奏”。没想到王安石却推脱不干。他对欧阳修老师说:“费心费力不讨好,伴君如伴虎,流放和性命不保是早晚的事。十年前老师不就是榜样吗?到那时,我身边的祖母谁来照顾?”于是,欧阳修再次推荐,让他担任了开封府群牧司判官,和他一起任职的还有司马光。

王安石并非等闲之辈,在少年就怀有“济世大志”,岂能甘心在开封府群牧司做一判官?天怕过午,人怕三十。人生三十尔立,自己究竟立了什么呢?欲其在京城混日子,不如到外面做父母官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于是,他又不断上书请求外调。终于在嘉祐二年(1057年)获准,调任江苏常州知州。这才有了本文开头到欧阳修老师家里辞行的一幕。从此开始,形成了唐宋八大家完整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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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应该说王安石确是丞相之才。在地方做官,属于大材小用。因此,他每到一地任职,便政绩颇佳,“当地果真是风调雨顺,民安乐业。”仁宗嘉祐三年(1058年)春,他又由常州调任江南江路提点刑狱,掌管监察司法和刑狱,并兼管农桑之事。不能不说,王安石的权力已经越来越大。

王安石在地方的政绩越来越显赫。他上任江南江路提点刑狱刚刚半年,便被朝廷调回京城开封,任朝廷三司度支判官。这时候,王安石感到机会来了,他觉得自己在政治上已经成熟起来,根据十五、六年做地方官的经验,他对当时的社会问题已经有了深刻地认识,并初步在地方尝试了改革与实践。经过深思熟虑,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于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春,写成了《万言书》,呈送给了仁宗皇帝。

没想到,他的壮怀激烈洋洋洒洒地《万言书》,仁宗皇帝不屑一顾,“庆历新政”失败的阴影至今还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搅得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有余悸自不必说。

《万言书》虽然被冷冻起来,却并没有影响到王安石的升迁。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王安石被任命为知制诰。当传旨吏进入其家让他跪下接旨时,他突然有了“心灰意冷,破罐破摔”的想法,转身躲进了内室。传旨吏跟进屋里,他又跑进厕所。闹得传旨吏无可奈何,只好把《诏书》放到他的书案上,告辞。见传旨吏跑了,王安石便追了上去,塞其诏书。进了屋里,他又怕仁宗皇帝见怪,便写《辞职不授书》……感到怀才不遇的王安石,苦闷极了,躲在家里,便用写诗来打发日子。其中,最有名的是《河北民》和《明妃曲》两首,现摘录如下:

《河北民》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明妃曲》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表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祗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风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王安石每写出得意作品,都要送给欧阳修看。欧阳修拿着《河北民》说:“你小子不要命了?”随后,他对《明妃曲》赞不绝口:“自古以来,凡题咏王昭君,都言汉元帝是多情种也,毛延寿是小人祸根也。唯你独出机杼,于形成定论中掏出新意,妙极!妙极!”欧阳修兴奋之际,拿起笔来,写成了一首《唱和》。一时间,京城文坛广泛传诵,影响至极,司马光和刘弊等一帮文人都争相有附和之作。

“人生失意无南北”。王安石在热热闹闹的文坛中,却独对明月感叹:明月照我还了,又有何用呢?“忠君报国,为民造福”的才志得不到施展。欧阳老师、司马光君实朋友,你们为何不知我此时失意的心情呢?

经过了一段意志消沉的日子,王安石很快校正了自己心中的罗盘,他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毁了自己的一生。他还要为自己的终身理想随即奋斗。在同欧阳修近二十年的交往中,他终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与欧阳老师交往,为文可,为官太难!于是,他很快改变了谋略:在京城,广交韩、吕二姓。京城人都知道,韩吕二姓在当朝是世家旺族。于是,他便主动深交当时还都没显山露水的韩降韩维兄弟和吕公著等人。

好一个王安石,用心良苦啊!

韩降韩维二兄弟和吕公著都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们三人极敬畏王安石的才华,常常在父辈面前炫耀他们和王安石的深厚友谊。

王安石又觉得和曾巩一年生的司马光,将来是个人物。于是,便主动和司马光接近套起近乎来:君实兄长,君实(司马光字君实)兄短没个完。

一时间,王安石在京城文人和士大夫中,名声大震。

嘉祐八年(1063年)仁宗皇帝赵祯去世,他的过继儿子赵曙即位,即英宗。

正当英宗皇帝手里拿着王安石当年写给父皇的《万言书》,寻思“积弊太多,如何裁救”时,王安石惊闻母亲病故的噩耗,忙辞掉了在京的官职,回金陵奔丧去了。

在封建朝代,守孝是衡量人品伦理道德的重要标准。因此,王安石在金陵渡过了英宗皇帝当朝的时光。三年里,王安石把改革变法寄托在新的皇帝身上,为了准备充分,王安石在金陵并不消沉,办起了私人书院,开始收徒讲学。从而为改革变法大造舆论,并培养了一批人才。

英宗皇帝是短命的,于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病逝。赵顼登皇帝位,即神宗。

皇帝短命,物是人非。忧国忧民的王安石在此时写了一首著名的《桂枝香·金陵怀古》——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桂枝香·金陵怀古》一出,传播深远,为后世词家赞叹不绝。不妨录一、二:据《景定建康志》引杨湜《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余家,惟王介甫(安石)为绝唱,东坡见之,叹曰:‘此老乃野狐精也。’”张炎在《词源论》中说:“词以意为主,不要蹈袭前人语意”时,就特意指出王安石的《桂枝香》是“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未易到。”

《桂枝香·金陵怀古》传到神宗皇帝手里,神宗皇帝十分感叹:“在同题同调中,此作压倒众人,一洗五代旧习,净扫花间派绮靡风气,以开阔的眼界,博大的胸襟来俯仰古今,抒豪放深沉之心声。王安石,你那里是在金陵怀古啊,你实在是借历史警戒当朝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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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是个“志气不凡,欲有作为”的皇帝,他励精图治先后启用了一批支持庆历新政的显赫老臣,欲以继续。没想到当朝韩琦、富弼、文彦博等老臣,面对辽、夏战事的步步紧逼谈改色变:“陛下即位之始,当布德行惠,愿二十年不言兵!”

“爱卿们都太累了,该回家养老了。”神宗脸色难看的说。当朝宰相韩琦很知趣:“老臣愿辞职归去,安渡晚年。”

神宗皇帝欲励精图治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时朝廷上下要求改革的呼声占了主流。这时,韩降韩维和吕公著在朝廷已经成了神宗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们极力推荐王安石接替韩琦宰相位。据《元城语录》载:“当时天下舆论,以金陵(王安石)不作执政(宰相)为屈。”这时,在京城翰林院做学士的司马光忙给金陵王安石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你独负天下盛名三十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能退,只能进。现在天下的人,不管认识你也好,不认识你也好,都认为只要你王安石执政,天下太平可以立政,生民百姓尽被润泽。”

司马光为了能让王安石尽快进京,又把这封信的内容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刘安世广泛散播,一时间天下形成了一个公论:“金陵王安石不做执政大臣,是王安石的不幸,也是朝廷的不幸。”这舆论在京城传得纷纷扬扬,一时间,王安石成了京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大名人。身价陡增,直逼朝廷。独有苏洵与众看法不同说:“衣服脏了不洗,脸亦不洗,这样子是不近人情,不符合人性的。貌似生活俭朴,贤明有德,实则会最终发展成大奸大恶。”这就是当时逆潮流而动的《辩奸论》内容。苏洵写《辩奸论》来讽刺王安石,说他是王衍、卢杞等奸相合为一身的人。

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神宗终于下了决心,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全权负责变法事宜。

王安石当初得到皇帝的圣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吟诗道:“荣禄嗟何及,明恩渐未酬,欲寻西掖路,更上北山头。”

也许是皇帝的信宠,也许是《万言书》变法改革的主张压抑得太久,到了京城,王安石拜访了欧阳修老师后,便调集了苏轼、苏辙(没有记恨其父苏洵写《辩奸论》,亦算丞相肚子能行船)、吕惠卿、曾布等一班人,开始了大张旗鼓地变法。

熙宁二年(1069年)七月,均输法出台。

同年九月四日,青苗法出台。

同年十一月十三日,农田水利法出台。

熙宁三年(1070年),将兵法和保甲法同时出台。

……

王安石的变法实质,是推翻几百年来历代相沿的旧秩序、旧制度,建立一个民安、富国、强兵的理想化的新社会。“民安的前提是减少高利贷盘剥。”这样就势必遭到一些达官贵族的反对。司马光出于朋友的关心和爱护,于熙宁三年二月二十七日给王安石写了一封信,劝他注意舆论,步伐不宜过快,应谨慎从事。这时,苏轼对王安石的一些不成熟做法也提出了批评建议。

同年三月三日,司马光见王安石没有大理会,便又写了《与王介甫第二书》。这回,王安石沉不住气了,他不顾与司马光多年的友情,于第二天写成了著名的《答司马谏议书》。“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在这封回信里,王安石对司马光数干言的批评,只用了百十来字就驳得体无完肤,用笔刚劲峭拔,文章大家风范,一览无余。后世尽管有很多贬斥王安石的文人政客,但对这篇文章的犀利笔锋也不得不服,推崇备至。

王安石执政之前,朝廷上下官僚凭着对他的迷信崇拜都拥护支持他变法改革。当所制定的变法条令损害他们的利益时,就乱箭齐发,群起攻击。面对不断高涨地反对派的呼声,王安石毫不退缩,他答辩道:“所宽优的正是乡村那些贫民,所抑损的正是仕官、兼并之人及左右舆论的豪绅。”司马光本出于“朋友相互督促行善”的好心,规劝王安石“不要树敌过多,以免今后之路坎坷唯艰。”没想到,王安石来了个“杀鸡给猴看”,把司马光的两封来信以及《答司马谏议书》当朝公布,岂不惹恼司马光?面对王安石的心傲气盛,咄咄逼人的架势,司马光彻底失望了。他铁心与王安石绝交,又写了《与王介甫第三书》。

没有司马光,能有你王安石今天吗?苏轼知道王安石倔犟的任性脾气,知道再劝也无益,但他又不甘心王安石变法的不尽善尽美所带来的隐患和灾祸。于是他只好上书给神宗皇帝。奏折中说:“我想说的话,只三句罢了,希望皇上能结人心,厚风俗,存法度……现在君臣勤于政务,一年多了,而富国的功效,却茫茫然犹如捕风……青苗的时候向农民放债,自古以来都是严禁的。现在却由皇上开始执行,虽说不允许强行摊派,但谁能保证贪官污吏执行不走样呢?愿意贷青苗钱的人,都是弧苦贫弱无人接济的,到了灾年无收,自然还不上贷款,官吏又催之鞭挞过急,那么就会发生逃跑躲债现像。人跑了,其拖欠就要均摊到邻居保户身上。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天下百姓怨恨这件事,国史记载这件事,说‘青苗钱是从神宗皇上开始的’这难道不可怕吗?”

熙宁四年(1071年),王安石想改变科举兴建学校,苏轼又上书说:“求得人才的途径,在于求其实……庆历年间曾建立过学校,至今徒有空名还荒废着。如今,又要征发民力来整修官舍,聚敛百姓的财富来供养那些游士。岂不是人为制造纷乱,给天下百姓造成苦难吗?”

由于变法导致的政见不同,王安石和苏轼的矛盾越来越大,已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

一日,苏轼听到王安石用“独断专行”来赞美神宗皇帝,内心便感到不安。第二天,就借考取进士策问的机会,发问为题:“晋武帝靠独断平定东吴而取得胜利,后秦苻坚用独断讨伐东晋而失败。齐恒公专行管仲而成就了霸业,燕哙专行子之而败亡。事情相同为什么成效不同呢?”以此想警示神宗皇帝注意。

王安石得知后大怒,立刻让御史谢景温劾奏苏轼的过错,搞得满城风雨。结果,却因苏轼“为人为事无过错”而不了了之。

苏轼预感前途不妙,便主动要求“去地方”,神宗皇帝最后准奏:“任杭州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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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杭州任通判,时间为神宗熙宁四年(1071年)至熙宁七年(1074年)。

熙宁六年(1073年)的一个春深夏初的日子。雨后初晴,苏轼忽然来了游西湖的雅兴。荡船湖中,天空又下起了艨胧细雨,于是诗兴大发,呤诵出《饮湖上初晴后雨》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同船书童随后录之,同僚下属争相传阅。一传十,十传百,至今千载传诵不衰,使“西子”成了“西湖”的代名词。南宋诗人武衍云:“东坡一语惊高宗,杭州建都成南京”,“除却淡妆浓抹句,更将何语比西湖?”清代诗人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一语道破妙处所在:“后二句遂成为西湖定评。”

苏轼在杭州任通判届满,调任山东密州为知州。山东密州(今诸城县)难抵杭州繁华,人烟稀少,满目凄凉,苏轼不免情绪低落起来,遥望明月,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妻子——现葬在四川的王氏,至今已整整十年,哀思无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轼在梦里忽然看见了妻子……醒后,写成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乙卯[熙宁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