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青走后的几天,梅郁无精打采,心烦意乱,一连几天到大使馆都没有办妥签证和弄到手飞机票。有消息说,中国政府鉴于飞机频繁失事,已派来了“中华”、“长城”、“长江”号巨型客轮来接中国人,正驶向纽约……她又白来了一天。在回来的路上,她看到好多穷人到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还在平平安安的在街市上晃荡着过日子,不由得精神为之一震,心里倒平静坦然了许多:当初拼死拼活到美国来,现在咋了?天塌大家死,该着井死不犯河死。人活到头来不就是一死吗?他们不怕我怕什么?我还不走了呢!我到让松青看看——我梅郁的骨气!
半个月后。
世界各地自然灾害频繁发生。仅地震就达到每5天平均发生一次。1月18日,摩洛哥北部地区发生里氏6级地震,共造成628人死亡,926人受伤,2539套房屋倒塌,15万人无家可归;1月26日,伊朗北部一个偏远地区发生里氏6级地震,造成23人死亡,1000多人受伤,80多个村庄被毁,10万多人无家可归;2月1日,日本新泻县发生里氏6级地震,造成350人死亡,2000多人受伤,90多个村庄被毁,14万多人无家可归;2月9日,澳大利亚与南极洲之间的海底发生了里氏8级强烈地震,并造成海啸。因震中远离人类居住的地区,海啸也没有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只损坏了5艘船只,死伤不到100人。
2月14日情人节的晚上10点钟,纽约发生了里氏8级强烈地震引发海啸……梅郁逃过一劫。
吃晚饭时,作家山盟打电话约梅郁出来到位邻海边的牧月晨放茶楼里喝晚茶。
山盟比梅郁早到几分钟。他手拿着一束红玫瑰花儿,正瞅着前来的梅郁呆呆地发愣。
梅郁十分疑惑地说:“情人佳节,花好月圆。你不去约会情人,干吗约我呀?我可告诉你,我是不会同你恋爱的。”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约你出来,是让你帮我拿主意的。”接下来,山盟便讲起了玫瑰花为什么没有送出去的原因——
早上海姒发来手机短信说:明明白白告诉作家你,一会儿我接受你送的红玫瑰,事先必须回答一问题,是谁带来了春天?要是答不对,那玫瑰爱送谁就送谁!
你说这个问题能难倒作家我吗?我边去花店边给她发短信:东南风跑上沉睡的湖面,湖面便开始冰消雪融。钻入了光秃秃的林中,摇醒枝头嫩绿萌动。是东南风带来了春天,刮得越猛,绿得越浓;牛毛细雨飘向高山,高山披一件绿衣。潇潇洒洒大地,大地罩一网春意。是牛毛细雨带来了春天,网来杏花雪槐花蜜。
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地说:是冬至带来了春天。
王安石有春风又绿江南岸,朱自清有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小学课本里有桃树说下吧下吧我要开花小草说下吧下吧我要发芽……怎么能是冬至带来了春天?还要我写一篇说明文章给她。这次,只好求你了。
梅郁思考一番说:“春风春雨带来了春天,就好比是这情人节,是浪漫感受,你心里有便有,心里没有便没有。冬至就不同了,它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现实的日子——每年都有的12月21日(有时相差一两天)。热在三伏,冷在三九。数九就是从冬至那一天开始的。然而,哲学的奥妙也就在这里。夏至以后(白)天变短,冬至以后(白)天变长。也就是说,从冬至那一天开始,太阳每天早升起一分钟,晚落一分钟。光照一天比一天长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变暖了,春天就这样一天一天走来了。有‘24番花信风’为证。冬至过后是小寒,便有梅花开了,一直到谷雨栋花开,整整4个月8个节气(一月小寒大寒……四月清明谷雨)24候(每5天为一候)24种花开。具体的说,1候梅花开、2候山茶开、3候水仙开、4候瑞香开、5候兰花开、6候山矾开、7候迎春开、8候樱桃开、9候望春开、10候候候菜花开、11候杏花开、12候李花开、13候桃花开、14候棠梨开、15候蔷薇开、16候海棠开、17候梨花开、18候木兰开、19候桐花开、20候麦花开、21候柳花开、22候牡丹开、23候酴釄开、24候栋花开。”说到这,梅郁不禁悲从心来:“这一切,因为地球的停止转动,将不复存在。”
“但我们至少还有梦啊!海姒说得没错,是冬至带来了春天,无风无雨亦春天。”山盟若有所思:“这24节气虽然不适用纽约,可它却完全适合我们中国黄河流域和长江一带啊!”说罢,他给海姒发了一条手机短信:“油菜花黄杏花粉红李花白,若到江南赶上春,山盟海誓,你是否有心?”海姒欣然回应:“冬至过后小寒大寒不寒,立春雨水情人佳节,丘比特一箭双雕,千里随君去,情切切!”山盟海姒他们俩在那互相发着短信玩时,松青也给梅郁发了一条手机短信:山盟没送出的玫瑰花我想让他代表我送给你。因为我终于读懂了雪莱,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正在这时,山盟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那束鲜红的玫瑰花:海姒前天已经绕道回国,我明天也准备回杭州。今天一大早松青打来电话,让我买了这束玫瑰花,我便和海姒导演了这出戏。远在它乡忆故乡。这花,请你收下吧,算我和海姒一起代表松青向你道歉。
梅郁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欺骗受到了戏弄,她脸色铁青地说:“你知道吗?这是在美国纽约,没有二十四节节气。也没有阳光,更不会有春天了。你和松青都是骗子和疯子,我也是!小命都快要没了,还有心思谈情说爱?你赶快给我滚!”说罢,梅郁跑下茶楼气势汹汹地走了。
她刚跑下楼,地震就发生了。顿感楼摇地动,举步唯艰,摔了个跟头。她清醒地认识到,身后是22层高的牧月晨放茶楼,要是晃荡倒了,自己就粉身碎骨了,必须赶快爬起来!她爬起来没走两步又摔倒了,索性她向右边爬去,哪里是一片草坪空地,漏洞透风的太湖石处是一个中国江南建筑风格的凉亭。安不安全,爬进去再说。她爬了几步,便感觉地震已经过去了,便又站了起来,径直走进了凉亭。
她进了凉亭,一些在牧月晨放茶楼里的人也随后赶来了,唯独没有山盟。
地震造成了发电厂停产,发电厂停产造成了纽约全市停电。好在月光还算明亮,22层高的牧月晨放茶楼已经晃倒了一角。在最高处的左上边,残缺的一角清晰可见。不知砸伤到人没有?好险呢!想到这,梅郁心里一阵紧张。正在这时,海上响起雷鸣般的涛声。借着月光,人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座10多米高的水墙,涌着白哗哗的泡沫轰鸣着奔向岸边,正铺天盖地向梅郁这山坡上袭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海啸来了,快跑!
人们无处可逃,只能跑回到牧月晨放茶楼。楼里早已停电,一片漆黑。电梯关着门,想要逃命的人,只能摸着黑爬楼梯。当梅郁随着10多个人一口气跑到三层楼时,巨大的海浪冲开大门,击碎窗玻璃,一会儿就将海水灌满了二楼。这一次,比刚才的地震还险,在梅郁后边的一对中年情侣还有几对老年情侣还没跑到二楼,便被白哗哗的海啸大口吞噬了。活着的人仍然心有余悸,也顾不得是否还有什么余震,继续马不停蹄地向上跑。跑到顶楼,上了观光台,再也无路可逃。当人们面对四周一片迷茫海水时,有的人失声痛哭。梅郁没有哭,她想到了上个世纪90多年前的一次地震海啸。她在去年底和松青一起看过一部名叫《海啸》的电影。这部电影,以2004年12月26日发生在东南亚地震海啸的真实事件为背景,详细描写了一对来海边度假的恋人突遭变故,在海上漂流七天七夜苦苦寻觅的故事。那场地震海啸太可怕了,波及印尼、斯里兰卡、泰国、马来西亚、缅甸、印度、孟加拉国、马尔代夫等国家,仅死亡就达20多万人,伤者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当时名震中外的武侠小说大师金庸先生一家人正在泰国南部著名旅游圣地普吉岛度假,还有著名武打影星李连杰一家人也来度假。一对生死恋人加上两个名人家庭的海啸故事,煞是好看……梅郁想着想着,便预示到了自己的生存危机。她显得出奇的冷静,她不声不想的离开观光台,下了楼梯,在第8层楼里终于找到了牧月晨放茶楼的厨房,她搬了一箱矿泉水、一箱面包还有一箱火腿肠,随后找了一间开开窗户能看到大海的包房,将三箱东西都搬到了屋里,然后她扑到床上嚎啕大哭……哭过一阵后,她感觉心里痛快了许多,大脑也滤出了思绪,她想到了作家山盟,他为什么没有出来,他在哪?他如果在回家的路上,一定会葬送大海。他如果还在牧月晨放茶楼,一定会凶多吉少……想到这,她拿出了手机,开始呼叫山盟。电话打通了,嘟——嘟——,却没有人接。梅郁预感到事情不妙,她关了手机,从床上爬起,出了屋,去找山盟。在纽约数年的生活里,牧月晨放茶楼是梅郁生活里的一部分。牧月晨放茶楼是一家中国式的茶楼,老板也是中国人。所以,梅郁常来这里,倍感亲切。由于常来常往便比较熟,尽管没有电摸着黑,梅郁还是很快找着了她和山盟刚才喝晚茶的地方。推开门,她傻了眼,茶桌上的水漂蜡烛还亮着,屋顶上的大吊灯却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山盟的头上。
山盟他,死了。山盟他,睡着了。梅郁使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把山盟抬到了沙发上,然后又从另一间包房里拿出毛巾被给他盖好,便又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回到屋里,她又想到了刚才那亮着的水漂蜡烛。随后,她又返了回来,端起蜡烛说,山盟哥,我把它拿走了。你睡吧!
她拿走蜡烛,回到自己的屋里,将蜡烛放到了窗台上,面对大海,心潮澎湃:中华、长城、长江,你们什么时候能到啊,祖国的儿女在日夜盼望着——你们的到来。
蜡烛快要熄灭的时候,大海接近平静了。
梅郁用矿泉水洗了手,然后吃了一个面包,又吃了一根火腿肠,喝了几口水,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海啸已经过去,潮水已经基本退回原来的海里。梅郁不知是被轻微的余震震醒还是被悠扬悦耳的电话铃声所叫醒。电话是北京松青打来的。他告诉她说,中华等3艘巨型客船已经到达纽约港口,让她赶快去上船。松青问她什么也不回答,她一边听着一边掉泪。接完电话,她发觉手机还有一格电便关了机。她下了楼梯,走出大门很远,忽然发现楼顶观光台上有火光闪动,她喊了几嗓子,无人回应。同是中国人,她动了慈善之心,她又转身跑上了楼,歇了三气,终于爬上了观光台。她对着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大声喊叫着,快下楼吧,祖国的船来接我们了。
由于纽约地震海啸造成全市停电,报纸停了、广播停了、电视停了,联系工作十分困难。尽管无线通信系统利用自备发电机正常运转,可手机充不了电,还是玩不转。三艘巨型客轮到来了两天,长城、长江、中华号客轮都只上了三分之一的人。上来的人归心似箭,吵闹着要开船……经过带队领导研究决定,留下长城、中华号继续等待归国华侨和留学生,长江号上满人就启航回国。决定一公布,人们喜不自禁,欢呼雀跃。
长江号上满了人,终于鸣笛起航了。
月光下,船头剪开万朵梨花映出五星红旗招展,船尾犁出一道白链绵延数里。
海风很凉很硬,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满甲板的人陆续吹进了屋里。数个小时,夜深人静。满甲板,船头、船尾都只剩下了一个人。船头,是位英俊的小伙。船尾,是位漂亮的姑娘。
船头的小伙见没有人了,便诗兴大发,他吟起了清代洪昇写的一段唱词:心相连似影追随,分不开如刀划水。算只有愁泪千行,作珍珠乱滚,又难穿成金缕,把雕盘进。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痴。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
船头海风把这唱词吹到了船尾姑娘的耳边。姑娘心头一动,便追着这声音过来了。她背对着他充满激情地大声朗诵着金代董解元的一段唱词: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此时风物正愁人,怕到黄昏,忽地又黄昏。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花木阴阴,偶过垂杨院。香风散,半开门户,瞥见如花面?
她一边用心朗诵着一边用耳听着他的脚步声。当她确认他朝她走过来时,便又一边吟着一边渡着方步回到了船尾: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汝同。今宵勝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小伙子跟过来了: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姑娘又吟:风入寒松声自古,水归沧海意皆深。
小伙接道:风流不在谈峰胜,袖手无言味最长。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姑娘暗笑: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姸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宋姜夔又清佟世南,芳草句,碧云辞,低徊闲自思。流莺枝上不曾啼,知人断肠时。
小伙子来了情绪: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商隐是我的最爱。
姑娘随口说道:请君试问动流水,别意与之谁最长。你知李白不一定知汉无名氏,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小伙: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姑娘: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
小伙:两相思,两不知。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
姑娘: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知心两处同。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小伙:在天原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姑娘:怃然坐相思,秋风下庭绿。
小伙: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姑娘: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小伙: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姑娘:忽闻疏雨打新荷,有梦都惊破。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小伙:[s1]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原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姑娘: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小伙:萧然,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知情只有闲莺燕。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却是离人泪。
姑娘: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小伙: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姑娘:衣带渐宽终不毁,为伊消得人憔悴。
小伙: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溪声夜涨寒通枕,山色朝晴翠染衣。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姑娘: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小伙:高中一别十年整,想念梅郁是雪松。
姑娘:日夜相思异国中,梅与雪松心亦同。
小伙:你真的是梅郁?
姑娘转过身来,没有言语,只是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