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真是信息时代,到了晚上,已经有好多人给他打电话,问他岳父家在什么地方,要来吊唁。首先来的是陈笑天,出手就是10000万元。紧接着是马鞍山,数目是3000元。本厂工人200、300元,干部500、1000元……“红白喜事,是当官敛财的好时机。”以前,孙哲明就听说过。他还有点不懂:“为什么死了人,还称为喜事?”现在,他身临其境,他弄懂了。可看着手里的这些钱,他害怕了:12月31日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不能按期投产怎么办?上边一追查下来,究其原因,施工单位没抓紧干活,我在家大办丧事聚敛钱财……再往下想,他就毛骨悚然。正好,他看见了厂党委书记杨宏,把刚才收留本厂的钱款都给了他:“求你帮忙,都给我退回去!”他又找到了记账本的亲戚说:“你帮我问清楚,凡是运输厂来人上的钱,一律不准收。”记帐的亲戚一愣:“为啥?”“不为啥?我自己收!”说完,他找到了在一边抽烟的陈笑天说:“你跟我到厂里来一趟。对,就现在,我找你有急事。”
陈笑天跟着孙哲明开车到了运输总厂,进了孙哲明的办公室。当孙哲明把那份《合同书》和6万元钱放到桌面时,陈笑天一愣:“你这是干啥?”“签完这份合同书,杨宏书记就把我批评了。我现在收回成命。还有这1万元丧礼钱,都一同退给你。”
“孙总指挥,生效的合同岂能成为儿戏?你如果认为自己没得到什么好处的话,我可以给你本人加5万元。”陈笑天皮笑肉不笑地说。
“陈笑天,你小看人了。这合同,我不签了。”孙哲明说着,拿起了那份合同书,用手撕得粉碎。
“孙总指挥,难怪你有点玩不转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跟我玩这套,还显得嫩了点。你知道什么叫合同法吗?白纸黑字,一式两份。你那份撕了有什么用?我那份还保存完好呢!”说罢,陈笑天朝他一阵怪笑,转身丢下他走了。
孙哲明刚想追出去,手机响了。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来,都是那施工单位领导打来的,讯问他岳父家在什么地方,要去吊唁。这不,刚放下电话又来了。孙哲明一接又是,便熟中生巧撒起慌来:“真的没死,我就在施工现场。不信,你可以到厂办公楼看看我的办公室灯亮没亮?”他这一招,还真管点用,电话打来的少了。
夜深人静,施工现场灯火通明,可干活的人却比平常少,寥若晨星的几个人,都睡着了。他到斗轮堆取料机安装地和翻车机安装现场一讯问,都说去孙哲明岳父家去吊唁了。有的本厂工人认出了他,大吃一惊:“孙厂长,你怎么来了?”从施工现场回来,他心惊肉跳,直打冷颤。他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岳父家再也不能去了。
他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又眯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9时,各单位工程进度汇报会在三楼会议室照常进行,孙哲明照常主持会议。各施工单位项目经理比昨天少了一半,临时派来开会的负责人,又说不清楚工程进展情况。孙哲明脑凶成怒:“说不清楚你来汇报什么?你们经理呢?”“经理去孙哲明总指挥岳父家吊唁去了。”这个不认识孙哲明的人刚说完,便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孙哲明先是气急败坏后来也笑了:“我都在开会,他去拉什么关系献什么殷勤?先把该干的正事干好了再说。你赶快打电话,把他叫回来!”
临散会时,他又特别强调了两点:“今天是16日,28日之前,所有的设备安装必须完。剩下的设备系统运行调试的时间必须保证,不能再压缩了。有谁能保证他安装的设备给上电一试转就正常?现在安装完的设备,有的调试半个月了,还不正常。要派技术尖子,赶紧解决问题。这是第一。第二点是,明天一切工作照常进行。孙哲明岳父出殡,火葬场谁也不准去,我也不去。散会!”
斗轮堆取料机的安装,成了孙哲明的一块心病。陈笑天一撤没了影,他上午开完会在那里转,下午又扎在了那里,直到又增加了“20名精兵强将”,用“10000万元钱打了一针强心剂,”才使斗轮堆取料机的安装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孙哲明算了一下,照今天下午的进度看,28日安装结束试车没问题。
现在的信息传得真是快!孙哲明给斗轮堆取料机安装工人发奖金还没到一个小时,就有车间主任来找他要奖金:“有的发,有的不发,还不如都不发。厂长,这思想工作真的没法做。你猜工人说我什么?他们说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们要一齐找你来,好歹叫我给压住了。厂长,你要是不给点,我这主任也没法干了。”
孙哲明想发火,可一看主任那乞求的眼神,便改了口气说:“你们都回去告诉工人,我再想办法找一些施工单位要点钱。明天下午一齐发。”孙哲明把各车间主任打发走后,就去找一些单位项目经理“要钱”,一直跑到第二天中午,都和马鞍山一个腔调,铁公鸡一毛不拔。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厂党委书记杨宏碰见了他:“有成果吗?”他摇摇头说:“我就弄不明白,这些十分抠门的人,为什么随丧礼那么大方。”“这叫公私分明。现在就是关系社会,公事公办谁也不领情,私事就不同了,拿人家钱财,替人消灾。现在有人看吴凤亮躺在医院里没用了便举报他,闹得公司纪委都没法查。对了,陈笑天和马鞍山那13000元钱,都退了吗?”
“怎么给他们也不要,还说我埋汰他们。今天上午我去医院看望抢救过来的小柳,主治医生说,要想不留后遗症就得用进口的自费药。那13000元钱,我就让护理的人给交了。”
“你这个孙哲明啊,还真有鬼道道啊!”杨宏笑着把话题一转说:“对付他们你过了这一关,我们厂工人干部你怎么办?我看,马鞍山那4万元钱再加上陈笑天的5万元钱,先分了吧。9万减去1万还剩8万,如果800人分,人均100元,也能顶一阵。”
孙哲明用办公室电话把财务科科长叫来分钱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他刚接通手机,就传来了妻子的喊叫声:“这两天你死哪去了?火葬场谁都没见你的影,打电话你也不接,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你现在赶紧死回来,我要跟你离婚……”孙哲明怕财务科长听着,便一声不响地把手机关了。桌上的办公电话又响了,电话还是妻子打来的,声音简直有点发疯:“孙哲明,你一个小时不回来,我就上厂里!”“好,我马上回去!”孙哲明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他拿起了电话,没有言语。他以为又是妻子,那边却传来了男人的哭声:“哥,哥,你手机咋不开机呢?这电话又占线。”“有什么事快说,你哭什么啊?”“我爹刚才出门,过道口,就叫火车撞死了。”“你说什么?”孙哲明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便晕倒在了桌前。幸好财务科长在这数钱,呼天喊地的叫人,把他送进了医院。医生说:“还好,只是血压突然升高,用了药,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要多住院观察几天。从拍的脑CT片来看,有一毛细血管异常,不排除有轻微出血的可能。”
孙哲明打完了急救针,便苏醒了。不过,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闭着眼睛在想:父亲的事故怎么办?回去处理,厂里的工程正处在攻坚阶段关键时刻,然后怎么面对妻子?还有,厂里厂外吊唁送钱的人你怎么面对?不收不好办自己也随过丧礼,收了更难办岳父的死就是个例子。不回去处理呢?谁来和铁路部门打交道、谁来张罗料理后事、今后怎么面对母亲和弟弟妹妹,自己可是老大啊……他前思后想,想来想去,最终权衡利弊,还是决定了不回去处理父亲的丧事。想到了这,他装做刚刚苏醒过来的样子:“我要上厕所。”
孙哲明哪里是想上厕所,他是躲在厕所里给他大弟弟打电话,告诉他如何处理好父亲的丧事,自己不能回去的理由……电话反反复复打了20多分钟,他大弟弟大骂他:“冷血动物,禽兽不如。”打完电话,他蹲在厕所里失声痛哭……
这时,他的妻子从厂里赶到了医院,一直等到他从厕所里出来,看他没事,只说了一句:“我回家给你做饭去”,就走了。
病房里,看他的人越来越多:有送鲜花的、有送补品的、还有送钱的……孙哲明瞅着瞅着就又有点眼晕,他把厂办主任叫到外面说:“赶快陪我回厂里,这不是我呆的地方。”他见厂办主任十分为难的样子便进一步解释说:“不就是血压高点吗?!回到厂卫生所,一样观察。我的病,我心里有数。我呆在这里,工程完不了怎么办?送礼品没完没了怎么办?那才是严重的后果,那才是彻底地把我毁了。你别害怕,回厂出了事我也不怨你。你如果不跟我走,我自己也回去,随后就撤你的职。”
孙哲明软硬兼施,终于让厂办主任陪着他回到了厂里……
第二天,各单位工程进度汇报会在三楼会议室照常进行,孙哲明照常主持会议……日历在一天天地向前翻,各项分工程一天天带来进展和报捷的好消息……然而,孙哲明却高兴不起来。他变得奇怪了,不是沉默无语就是发火训人。他实在是太难了,精神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厂内1000人,9万元钱,4个月人均收入才90元。杯水车薪,劳动报酬不成比例。工人和干部的积极性受挫,当面背后说什么的都有;厂外,50家施工单位,还不算层层叠叠转包的,互相推諉扯皮,天天干仗,艰难协调;还有,妻子吵闹着离婚,父亲车祸死亡……孙哲明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的多层压力,日益消瘦硬挺着、忍耐着、较量着、工作着,以顽强的拼搏力量战胜了自己,战胜了方方方面面的困难,终于在12月31日迎来了“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按期竣工投产剪彩大会”。汪副经理主持会议,总经理原历发表了热情洋溢地讲话:“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按期竣工投产,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的意义。从今天开始,公司结束了各厂铁道线和储料场占地工作的历史,因此省下了大量占地和人力,将为公司的美好明天——后续发展,增添了相当的活力!”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但孙哲明的结局我不能不交代清楚:2005年元旦过后,陈笑天失踪了,那兑现的15万元工程款成了泡影。在运输总厂召开的职代会上,孙哲明的信任票不足60%,被就地免职。随之而来的是,有人举报他借岳父丧事敛财,老婆莫名其妙和他离了婚。孙哲明怎么也想不通,118天的日日夜夜,他废寝忘食长在厂里,工程终于按期竣工剪彩了,自己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局。他更加寝食不安,终于也和老厂长吴凤亮一样急火攻心得了脑液血住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