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急切地说：“上午开完资，下午就没人干活了。你知道工人和干部怎么说你吗？”
“不知道啊！”孙哲明觉得好笑，他还从来没有见到唐山急成这个样子。
“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工人和干部都说你，拿着大家的卖命买荣誉。白白帮着施工单位干了3个月，跟在家待着一个样，一分钱也没多开。”
“我一开始就跟大家讲清楚了：现在是独立成本核算，自负盈亏。只有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按期竣工投产，才有效益，才能增加收入啊！”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把施工费用都给了施工单位，又反过来无偿地帮人家干活。你一声令下，把运输总厂的工人干部都当雷锋使啊！你到底拿了人家多少好处？人家雇佣一个临时工，一天还给二、三十块钱呢！”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找他们要钱去。要来，就补发给大家！你赶紧回去向大家解释清楚，然后组织好大家继续干活。”孙哲明终于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先在翻车机厂房找到了正在组织安装的马鞍山。
马鞍山听他来要工钱，先是一愣接着一笑：“孙指挥，三班倒安装，可是你提出来的，人员又是你主动派来支援的。当初在会上，你没提安装费用吧？！你如果说要钱，我实话告诉你，一个人我都不用。”
“一个人都不用，你能保证工期吗？”孙哲明有些嗔怒。
“保证不保证工期和我有关吗？按计划，土建施工没完，设备没按时到货，你有办法回天吗？”
“以前和我无关。我讲的是现在！”
“你嘴大是不是？嘴大也不能这么讲话！你和吴凤亮是不是一起的？他为什么住进了医院？我告诉你，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马鞍山并不是好对付的，得理不饶人。
“我刚才说话失言，向你道歉。马经理，你就当我的工人是临时工吧，一天也得给二、三十块钱吧！他们毕竟帮你们干了一半的活。你们的工人毕竟是少出了不少力。”孙哲明能折能弯。
“事是这么个事，理也是这么个理。我的工人一连几个月是没怎么干活，可怨不着他们啊！等土建等备件，不干活来上班，你也得给人家开工资。我说得没有错吧？！你不会不知道，我不是皮包公司，能接了这活，特别不容易。到手的钱，我怎么能给你呢？”马鞍山一脸坏笑。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撤人！”孙哲明抛出了刹手剑。
“人是你的，你爱撤就撤！你还别吓唬我。”马鞍山并不买他的帐。
孙哲明气呼呼地找到翻车机车间的检修主任说：“把咱们厂的人都撤下来，不干了。”
检修主任看着厂长和马鞍山吵了，便痛快地喊叫着：“都快下来洗澡，开资回家包饺子！”
马鞍山大声疾呼：“他们走了，我们继续干！”
孙哲明边走边给陈笑天打电话：“你现在在哪？我有急事跟你谈。”
“我就在斗轮堆取料机安装现场。你刚放下电话，我就赶来了。”陈笑天有点讨好地说。
孙哲明找陈笑天要工钱，非常顺利。出乎意料，陈笑天答应给孙哲明20万元钱。条件是，从明天开始他全部撤人，安装和调试及一年保修期均和他无关。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签了协议。陈笑天当场预支5万，其余款项2005年上班后就兑现。
陈笑天刚走，厂党委书记杨宏就进来了：“翻车机安装的人怎么撤了？公司汪副经理非常生气，刚才给你打手机老是占线，便把电话打到了我那。”
翻车机安装撤人和斗轮堆取料机安装再增加人的事，孙哲明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向厂党委书记杨宏讲了一遍。杨宏听完便皱起了眉头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事先同我商量一下。翻车机撤人，马鞍山告了你刁状。斗轮堆取料机安装再增加人，陈笑天给你挖了陷阱。斗轮堆取料机安装眼瞅着完不成了，20万就让你接了个烫山芋，扔了不敢拿着又烫手吃又吃不下。吃不了，你就兜着走吧！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是火上房，是火烧眉毛，可你还是觉得没事找事干！这一次，真够你喝一壶了。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你媳妇哭着给我打电话说，要是你再不回家，就跟你离婚，”
“离就离吧，我现在没心思顾那些。杨书记，你现在快想想办法，告诉我，该怎么办？”孙哲明从来没向今天这样，六神无主。
“也没别的办法，翻车机安装的人马必须全部回去，越快越好。你赶紧找陈笑天，撕毁协议书，就说我不同意。”杨宏老谋深算，深思熟虑，给了孙哲明强有力的支持。他见孙哲明电话打不通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便接着说：“陈笑天是不是关了手机？！话说出去了，错了就应该放弃坚持。知错必改是将才，执迷不悟是蠢材。你赶快去公司汪副经理那，原原本本汇报，不要隐瞒，要检讨。翻车机复工的事，我马上通知找人。汪副经理要是问你，你就说安装的人已经找了回去又干上了。”
“杨书记，谢谢你！”孙哲明真诚地握着杨宏的手，泪珠直在眼窝里打转转。
公司办公大楼四层，汪副经理办公室。
汪副经理听完了孙哲明的汇报说：“这——工人技师唐山反映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当时你在会上提出的‘全厂工人提前参与’的事，我只顾赞同了，却忽略了劳动报酬的事情。都说江湖险恶，其实工厂工程也暗藏杀机。陈笑天瞒天过海，马鞍山雁过拔毛，我和他们打过多年交道，有很多游戏潜规则，你还不懂。”说着，他打电话给马鞍山：“你马上给我过来一趟。”
马鞍山不知道汪副经理找他干啥，忙自己驾车，窜大街走小巷，没过半个小时便跑上了楼。
汪副经理听见有人敲门，便用眼神示意孙哲明先进里屋回避。
“进来！”汪副经理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报纸说。
马鞍山走进屋里，来到办公桌前，轻声地说：“总经理，您找我？！”
汪副经理放下报纸说：“翻车机系统按期试运行有把握吗？”
“昨天还有把握，今天就不敢说了。”马鞍山小心翼翼地说。
“为什么？”汪副经理放下茶杯问道。
“我不是给您汇报了吗？！孙哲明把他的工人都撤走了，我是无力回天啊！”马鞍山阴阳怪气地说。
“你来前不都是恢复正常了吗？”汪副经理不满地问。
“您听谁说的？孙哲明他，您还不知道？刚强好胜，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主。您好好想一想，他吐口吐沫是钉，刚说完的话，岂能收回去？”马鞍山的一番话，让汪副经理也没了主意，他不知到底是谁在撒谎：“孙哲明，还不赶快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孙哲明也没了底，他从里屋出来有点心虚地说：“我说的也不算数。请你问杨宏书记。”说着，他把接通的手机递给了汪副经理。汪副经理接过手机不紧不慢地说：“小杨啊，我是汪洋。孙哲明和马鞍山都在我这里。我问你，你厂去支援翻车机安装的人呢？你要如实回答我！”“副总经理，我敢用党性原则担保，孙哲明确实撤走了人。但他在去您那之前，就叫我批评了。他深刻地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收回了错误的指令。工人恢复了正常的安装工作后，他才去了您那。”“那好吧，我相信你。就这样。”汪副经理把手机递给了孙哲明，对着马鞍山说：“你怎么给我解释？”
“我说错了。孙哲明撤了人，我就跑到别的工程队去借人。刚才不是从翻车机施工现场赶来的。您想想，他一撤人，我能不急吗？一急就出错，是不是？总经理。”马鞍山装做真害怕的样子，低下了头。
“你们俩都坐下吧。马鞍山，我告诉你，孙哲明临危不惧受命于苦难之中，我佩服的是他的勇气。就是犯点错误，我也原谅他。更何况，马上就改了。你就不同了，人家四五十人就算是无偿支援，也总应该拿出万八的表示感谢感谢吧！我知道，你的工人9月之前虽说天天上班，可上班没完成那么多工作量，你是不会给那么多钱的。所以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并没有吃亏。再说了，以后运输总厂有工程，我可以做主，优先给你。”汪副经理说完用眼睛盯着马鞍山：“怎么样？说个数，我听听！”
“既然总经理说话了，我就给他一万。”马鞍山吝啬地说。
“哈哈！你糊弄小孩呢！就算30人，一人一天10元，一个月就是9000元，4个月下来你至少也得出4万元吧！”
“那就4万元，按总经理的指示办。我明天就兑现。”
正在这时，孙哲明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妻子打来的：“你赶快回来，父亲从床上下地，摔了一跟头，现在昏迷不醒。”“你找我有什么用？赶快打电话叫120急救啊！我现在正忙着呢，也走不开。再说，回去黄瓜菜都凉了。”
“不是你的父亲，你不管是不是？你真行啊，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妻子说完就把电话关了。
真是祸不单行福不双降。杨宏书记打电话告诉他说，斗轮堆取料机安装现场，发生了一起人身高空坠落事故。赶快回来处理！刚才电话占线，现在伤者已经送到了医院抢救……
孙哲明从汪副经理那出来，坐车直接去了医院。伤者是厂自动控制车间的青年技工柳云峰，在11米高的斗轮堆取料机悬臂皮带上安装跑偏信号时，一脚蹬空摔下来了。现胸腔脑部积血，需要手术。当他赶到医院手术室门前时，自动控制车间主任和书记正在为“手术家属签字”互相推脱，他一急便抢过了笔：“你们都怕担责任，我来签。”他签完字握着医院护士的手不放：“大夫，你们一定要救活他，他妈就他一个儿子，他还没结婚呢！”
现实生活当中发生的巧事，有时比小说构思的情节还巧。那位白衣天使面无表情拽回自己的手，转身进了手术室。孙哲明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面对厂里围观的人，他第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为了掩饰，他拿出了香烟，冲到了走廊边落地窗前，刚点燃，便发现楼下有哭声。医院里又死了人，火葬场蓝白道色的小车又来拉人了。他发觉那群人，自己都很面熟，尽管是瞅背影。尤其是——那个穿银黑色裘皮大衣哭声最惨痛的女人，很像自己的妻子。
他预感到岳父大人死了，忙跑下了楼。
死者正是他的岳父。120救护车开到家抢救时，心脉和呼吸已经没了。心电图显示的是平直线，注射和点滴都不往里进。拉到医院，只不过是履行一种形式：开了一张《死亡证明》，诊断为“急性大面积心血管梗塞，经抢救无效死亡。”不然，火葬场不敢随便拉。妻子看见了他，像疯子一样玩命似的撕扯着他：“你还我爸爸！”……